爱莲有些困了，现在大概是几点了？从来也没超过10点钟睡过觉，县城里10点钟以后街上就变得静悄悄的了，而在城市里，这个时候，秦琴说正是上客的时候，让她打起精神来。她有点担心一个人在出租房里的姐姐，怕她起夜，或者半夜醒来看不到人，爱莲低着头站在包厢门口东想西想，秦琴慢慢地踱过来，在她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爱莲摊开手心，是一颗糖果，秦琴小声说：“吃吧，我以前也经常犯困，吃了这个就好了。”
剥开糖果纸，爱莲把那颗圆溜溜的糖果塞进嘴里，立刻，一股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困倦，被这股酸甜给驱赶开了，爱莲含着那颗糖冲秦琴笑，秦琴背着手，继续板着脸，在楼层之间晃悠。
爱莲就这么站着，直到深夜，也没有客人来，倒是吴晨负责的那个包厢来了客人，秦琴让她跟着学学，原来以为不过是端茶倒水的差事，但是看吴晨做的，服务员也有这么大的讲究，倒水半蹲着，摆盘半蹲着，嘴角要含笑着，客人点单要弯着腰。
不知怎的，爱莲看着看着，就想到尊严那一说，不是说不能伺候人，但是这种谦卑的态度，而且在这种纸醉金迷的俱乐部里，爱莲觉得还不如在小饭馆里给人端盘子要来的轻松，不过来了几个小时，爱莲就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地方，非常得不喜欢。但是她不敢对秦琴说，她知道这份工作得来的并不那么容易。
所以，下班的时候，爱莲显得有点郁郁寡欢，她跟在秦琴的电瓶车后面慢慢地往前走，秦琴转过身对爱莲说：“饿了吗？我们去吃宵夜吧！”
深夜两点钟，还能吃到什么？爱莲看着秦琴，俱乐部外面的天空依然被灯光照的闪亮，秦琴指指不远处：“去那个大排档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秦琴点了两碗面，用纸巾把凳子擦了擦，然后坐下，爱莲的脸看起来有点茫然，她把下巴搁在手上，趴在桌子上发呆。
“困了吗？没试过这么晚睡吧！”秦琴用手指戳戳她的脸蛋，爱莲点点头。
“那赶紧吃完，回去睡觉吧！”
爱莲从她的手背上抬起头：“秦琴，你每天晚上都这么晚睡吗？”
“对啊，上晚班就是这样，别人睡了我醒着，别人醒了我睡着。”秦琴突然把脑袋凑近爱莲：“你看，我的眼角都有皱纹了，熬夜的代价啊！”
秦琴光洁的皮肤上哪里看得到皱纹，大排档里又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来吃饭，基本上都是俱乐部和附近娱乐场所的女孩，因为年轻，都不觉得困，嘻嘻哈哈地在一起打打闹闹，把这寂静的夜弄得格外热闹。
面条端上来了，大大的汤碗里是黄黄的碱水面，上面飘着碧绿的葱花，面上摆着粉红色的午餐肉，绿色的青菜还有一个煎鸡蛋。秦琴满意得小声惊呼：“哇，饿死我了，快点吃吧！”
她吸吸溜溜吃了快半碗，一抬头看见爱莲还在拿筷子一根一根挑着面条，她拿筷子在爱莲的碗上敲了敲：“怎么不吃，不饿吗？”
爱莲咬着筷子，慢慢的对秦琴说：“我觉得，我不是很习惯这个工作。”
“不习惯就干到习惯好了！”秦琴又低下头去继续吃她的面条。
“可是，我觉得这个工作不适合我！秦琴，我还是找别的工作吧！”
听到这句话，秦琴干脆放下碗，她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太清，但是声音有些愠怒：“有谁天生是伺候人的？有谁天生就能熬夜的？爱莲，你刚到这个城市里，你不了解，找工作太难了，你想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你有体面的学历吗？像我这种初中生，能在这里工作，也是我坚持了这么久的结果，你高中毕业在这里根本连最小的小公司都进不去，要么去饭店端盘子，要么去做营业员，那些收入低的，你连你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帮你姐姐治病？”
秦琴有些激动，爱莲咬着嘴唇不吱声，秦琴看了看旁边，那些女孩子没有在意她们说些什么，仍是嬉笑打闹着。
她放低了声音：“爱莲，你想想，还有什么工作，能让你照顾到姐姐？”
秦琴的话有她的道理，只是爱莲还是有些不甘愿：“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她的声音低低的，低到她自己都听不见。
“谁喜欢？谁会喜欢那种地方，那些人？”秦琴的声音忽然有些苍凉：“你知道吗，在这个城市里，大公司的白领们看不起我们，而在俱乐部里，那些小姐也看不起我们，为什么？白领因为身份地位看不起我们，因为我们只是俱乐部里的服务员，其实有的白领的工资还没有我们高，小姐为什么也看不起我们，是因为钱，她们的收入比我们多，看不看得起自己，要看你怎么看。爱莲，我读过的书少，我能做到这个份上，我就知足了，我从没想过进大公司，但是，我在这个你不喜欢的场所干了三年多，我没有堕落，我养活自己，算是活的清白吧！”
秦琴的脸因为激动有些发红，她讲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是令爱莲触动的，没上过高中的秦琴的话很朴实，但是她觉得这席话说的还是很深远的，是的，什么是合适的工作呢，是你要合适它，还是它来合适你？爱莲总觉得这种娱乐场所复杂，其实在她踏入城市的这一刻起，她的生活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变得复杂起来了。
在她还没有资格的时候，是不能够挑选的，只能够接受。秦琴说的没错，谁不想有体面的工作，朝九晚五的写字楼里，穿着套装拎着电脑包的那些女孩，爱莲曾经羡慕不已，羡慕归羡慕，那也是别人的生活。
爱莲伸出手，在秦琴的手背上轻轻摸了摸，有些讨好地对她说：“我知道了，秦琴，我好好干！”
秦琴对着她笑了：“快点吃吧，面要凉了！”
爱莲说服了自己，那碗面也变得喷香无比，她觉得自己饿了，捧着面条大口的吃起来。
她们回到城中村，已经快三点了，蹑手蹑脚地上楼进房间，刚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恶臭味，秦琴捂住了鼻子，跳到了门外面：“什么味道？”
爱莲打开灯，爱霞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翻到了地上，裤子上有一大片褐色的污渍，爱莲跑过去，对门外的秦琴说：“拿个盆来，她一定是半夜想上厕所，结果拉到身上了。”
秦琴站在门外头，捂着鼻子看着爱莲给她姐姐脱了衣服擦洗，爱莲蹲在地上，用热水一遍遍地给姐姐擦，爱霞坐在板凳上，目光呆滞，没有任何意识。秦琴看着看着就觉得十分心酸，从小和爱莲一起长大，那个时候的爱霞漂亮温和，邻村的小伙子都跑过来看她，爱霞特别爱干净，把自己和爱莲都拾掇地干干净净的，但是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那么一个精致的人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爱莲擦完之后，给姐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满头大汗地把她抱到床上去，接着她把弄脏的衣服放到盆里准备拿到楼下去洗。
秦琴拉住了她：“这样还洗啊，扔掉算了！”
“如果弄脏一件就扔掉一件，那我姐姐早没衣服穿了！”
秦琴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有一种东西，你就不用整天洗这些了！”
“什么？”
“成人纸尿裤啊！睡醒了我带你去买，晚上我们上班以后给姐姐穿上，就不会再弄到身上了！“
秦琴趴在栏杆上等屋里的味道渐渐散去，爱莲也洗好了衣服，晾在院子里，然后她们才回屋关上房门。
来到这个城市快24个小时了，还没有合过眼，爱莲躺在秦琴的床上，感到这一天这么长，一天的时间居然能完成这么多事情，她有了栖身之所，还找到了工作，这算不算在这个城市里安顿下来了呢？
天花板的墙皮也剥落了一大半，在爱莲的角度看着，像一个小丑哭泣的脸，身边的秦琴已经进入了梦乡，她均匀的呼吸声让爱莲的眼睛也开始慢慢合上，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那么多，只是觉得，很困，很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