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雪剑、张游龙及萧强等人南下徐州,一路上也是日夜兼程,时分时合,绕道而行,躲避柳家堡可能的追踪,但直到进了徐州分坛,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众人在徐州分坛避了五日,便分两路回了泰山总坛。
汴州分坛杜衡、吴锋等人却险情迭出。在撤往徐州及返回汴州分坛的途中,一切并无异常。但到了汴州分坛隔壁的余记棺材铺时,杜衡等人却发现余记棺材铺已经被柳家堡的人盯上了。杜衡、吴锋二人并不担心手下的弟子被柳家堡盯上,因为这些门外弟子并不知道幽冥教的秘密,连总坛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被拷问,也泄露不了什么。怕被盯上的恰恰是杜、吴二位正副坛主,他们熟知幽冥教的大部分机密,一旦被盯上,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他们远远跟随几名门外弟子,不但没有被宋家堡的人发现,反而发现了宋家堡的人。二位坛主既不敢打草惊蛇,也不敢马上回汴州分坛,更不敢回自己的住处,只得找了家小客栈住了三天,等到与柳长生约定的日子到来,在汴州城外约定的地点交割那2000贯的尾款。
2000贯尾款仍然以中原分店最多的质库——聚元质库的飞钱票进行结算。杜、吴二人拿到飞钱票后,在张志翔、萧红怡夫妇的暗中保护下,直奔汴州东南的宋州,但在宋州聚元质库兑换铜钱时,发现质库中人仿佛在暗中递送消息。杜、吴二人也是老江湖,立时警觉,担心柳家堡的人事先在质库中监视,果断停止了兑换,粗暴地要回飞钱票,再向东南疾行,在徐州城聚元质库进行了兑换。他们没有把飞钱票换成铜钱,那样的话,2000大串铜钱太过显眼,运送起来也多有不便。他们直接换了四箱官银,找了一家客栈落脚,然后在徐州分坛的帮助下,以两路疑兵引开柳家堡的盯梢,由张志翔、萧红怡夫妇以金蝉脱壳之法,亲自押送回总坛,总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腊月的这场大雪来势凶猛且旷日持久,王本草等人一路上不停斜向南行,以避风雪,却一直不能如愿。最终到达太平镇时,已时雪后第二天的正月初三。幽冥除旧会并未如期举行,而是等到王本草等人到齐了,方在初四召开。王本草此次出山,一举为幽冥教赚到了1万2000贯,令幽冥教上下皆十分振奋。但当得知钟魁私改路线、杜衡等人被跟踪后,龙啸海又惊又怒,当即下令钟魁三年内不得任洛阳分坛副坛主,并面壁一月。
虽然1万2000贯解了幽冥教的燃眉之急,但龙啸海并不敢掉以轻心。由于龙镇东与张游龙前番拜访汇通山庄无功而返,龙啸海决定亲自前去拜访汇通山庄的庄主周航,以期商定大事。
刚出正月,龙啸海便在毕成、龙镇东、张游龙陪同下南下苏州。此时的苏州,乃是吴越国的南方门户,市井繁华,商贾云集,人们讲的是吴语,唱的是吴歌,衣食住行皆与中原大不相同。苏州城内大小水道相互交错,肆意地分割着苏州的大街小巷,没走几步便要过一座桥,形成了苏州城内车舟同行、水陆并进的奇妙景象。
苏州分坛副坛主沈放正月十五后便先行回了苏州,打听汇通山庄庄主周航的行踪。这周航乃是汇通山庄的第七代庄主,年逾不惑。论武功,周航在江南武林也算得一位成名好手;若论起经商之道,则放眼江南,无人能出其右。他任庄主之前,汇通山庄的生意已经从CD沿长江东去,做到了数千里外的鄂州、吉州一线;他接任庄主十余年间,汇通山庄的生意直接做到了东临大海的苏州、杭州、温州一线。据说汇通山庄的第六代庄主,也就是周航的父亲周弘为其取名“航”,是希望庄主之位传到儿子手上时,能够为汇通山庄在柜坊之外,另辟新的生财之道——航运。周航一继位,便立即招募工匠、打造适合在长江中运送货物的货船。十余年间,汇通山庄陆续打造出六十余艘大小货船,帆影遍及从戎州到苏州的长江沿岸各州。
苏州分坛的弟子找到周航时,他正与大管家林丰一道坐镇苏州,亲自督建汇通山庄在苏州的第二家柜坊。周航对所谓太平山庄庄主龙啸海一行人的到来并不感兴趣,毕成找到了汇通山庄的大管家林丰,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在林丰的劝说下,周航才答应与龙啸海见面。
龙啸海与周航面晤三次,三次皆谈与汇通山庄在长江之北、黄河以南诸州共同开办柜坊之事。第一次,龙啸海先让张游龙和龙镇东为上次的冒失向周家两位公子致歉,并提议所获利润五五分成;第二次,降到四六分;第三次,又降到三七分。龙啸海本以为太平山庄只要三成利,周航应该可以答应了,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理会,既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只说合作一事不急于一时,当从长计议。龙啸海被逼得急了,直接问周庄主如何才肯与太平山庄合作。周航无奈告知:汇通山庄在吴越一带立足未稳,暂时无暇顾及江北,非是不愿,实是不能。龙啸海不愿作罢,又提议协助汇通山庄在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共同开发淮河航运、京航运河江北航运。但周航的想法,却是一方面稳定长江航运,一方面开发长江以南各支流航运,对北方仍然不感兴趣。龙啸海再提议协助开发江南航运,周庄主则说暂时未遇到对付不了的硬茬,若真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再向太平山庄求助。龙啸海无奈,悻悻而归,留下毕成等人继续打理苏州分坛。
正当龙啸海在苏州接连碰壁的时候,王本草在太平镇也是度日如年。原来,自正月以来,秦嫂不知发了什么疯,拼命给王本草安排相亲,不到两个月时间,竟相了二十三个姑娘。这些女孩有的是太平镇的人,有的则是外镇的甚至是奉符县城的,不知道秦嫂如何能一下子认识这么多适龄的女子并介绍给王本草。由于王本草坚持相亲时不让外人在场,所以每次都是王本草亲赴女孩所在的城镇,找一处清静雅致的茶馆,慢饮细谈,只是每次的情景和结果都因人而异,令王本草如历三生三世。
正月十五是王本草新年相的第一次亲,也是他相的第三次亲。有了那位“贵姓李”和“孟姐”的教训,王本草也开始给自己的相亲对象立标准:识字,肤白,身细。秦嫂倒很守信,按照王本草的标准找来了一位太平镇的孤女。此女自幼失怙,养在叔叔家中,平日里被呼来喝去,少人关爱,长大后也是一副文弱而胆怯的模样,连说话都大气不敢透一口。此女倒是肤白身细,但看起来更像是因为贫血和饮食不足导致的面色苍白和身体瘦弱。虽也识得几个字,但主要来源于《女诫》等女子启蒙书,与之聊天,既无生气,更无趣味,几如白开水,或者说,豆腐渣。王本草虽对她寄予同情,但不可能以身救护,反而对秦嫂的介绍产生出了一些不舒服的感觉,虽然当时并没有想明白那种感觉具体是什么。
后面接连相了数个,皆是身上有明显缺陷的女子,要么外表,要么性情,要么家庭。最终的结果,就是让王本草觉得,如果与她们中的某一个结婚,那便是必然的一场人生悲剧,而且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进悲剧。王本草又一次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的秀美仪容和高雅气质,想起母亲的精致与坚韧,心中暗叹:我竟比父亲差这么多吗?我竟会如此没有出息吗?
相到第九个女孩的时候,由于秦嫂说那女孩特别美,又是书香门弟,家住县城,所以建议王本草郑重相待。王本草忍着心中积累的不快,挑了奉符县的一家精致菜馆,请那女孩相见。这是一家名叫嘉鱼居的菜馆,专做黄河脍鲤,远近闻名。王本草穿上了新做的袍服,在嘉鱼居等了小半个时辰,那女孩才姗姗来迟。进了嘉鱼居,寒暄了几句,在等鱼的工夫,那女孩又巧遇相识,把王本草撂在一边,与人叙了半天旧,直到脍鲤上席,才与王本草继续正脸相对。王本草期待着与女孩边食边品,那女孩却说“食不言、寝不语”,只顾低头食鲤。待水足饭,方道了声谢,露了个笑脸,转身离去。在回太平镇的路上,王本草便已经记不清这女孩的相貌了,只记得面如刀削,唇薄如纸,目光闪烁,令人难以亲近。
自此之后,所相诸女,倒是不像之前那样难入王本草之眼,却一个个都不将王本草放入眼中。王本草本以为那第九个女孩已然够无礼,没想到其后诸女,皆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举手投足有失仪礼,言语之中更是或明或暗地夹着冷嘲热讽,或是精心试探,听得王本草头皮发麻,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待相到第二十三个时,王本草已然是久经考验,水火不侵,与那女子唇枪舌剑,相斗之激烈,丝毫不弱于清风观之战。
王本草依然在嘉鱼居宴请新年所相第二十三女——一位奉符县刀笔小吏之女。安坐不久,那女子便问:“听说你是江湖中人?竟也爱到如此雅致之所用餐?”王本草淡然一笑,道:“听说姑娘是大家闺秀,居然也会出门相亲?”那女子一愣,冷笑道:“大家闺秀不敢当,小家碧玉一枚而已。”王本草道:“江湖中人,武功越高,越是雅致。”那女子抬眼道:“敢问公子武功,排名天下第几?”王本草昂然道:“同龄人中,谁敢自称天下第一,我必败之!不知姑娘才貌,又排天下第几?”那女子脸色一沉,一时语塞。原来,那女子不过粗通文墨,诗文虽能卒读,却并不能随手而作。至于相貌,虽然肤色白皙,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配上圆圆的鼻子,显然不是任何一个朝代中的美人标准。至于衣食品位,也无特别之处。
沉默了一阵,夹了一块鱼片入口,那女子又来了灵感,问道:“不知公子月入几何?”王本草淡然道:“年入580贯起。”那女子笑道:“可我怎么听秦嫂说,公子年入不过20贯?”王本草冷哼道:“秦嫂不过一村妇,何等无知!我是年出20贯加60贯。我的钱,都攒着呢。”那女子一愣,又将秦嫂的话完整回忆了一番,方确认王本草的话并无不妥,只好继续吃鱼片。“不知令尊年入几何?”王本草突然发问。那女子咽下鱼片,轻声道:“不多,100贯。”“我去年为太平山庄赚了19000贯,分给我自己1900贯,花了……两个月时间,怕是比姑娘从出生到现在,令尊所赚的钱加起来还要多吧?”那女子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王本草一会儿,冷笑道:“江湖中人就爱吹大气。你两月赚19000贯,莫非是抢劫不成?”王本草摇头笑道:“姑娘小门小户的,自然不知道如何赚大钱。我太平山庄只做助人为乐保太平的正义之事,又岂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否则,你父亲还能在府中安坐吗?”那女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继续埋头吃鱼。
王本草喝了口加了姜丝煮热的花雕酒,望着那女子道:“姑娘一口鱼片嚼了半晌,不知滋味如何?”那女子道:“既滑且腻,隐有腥臭之气!”王本草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天然之物,自有天然味道。加点儿花雕酒,就好了。”那女子冷笑道:“听说黄河鲤鱼自幼在污浊的黄河中孤独生长,虽然肉质鲜美,但性情野蛮,颜色土红,形象粗鄙,江南的文人雅士不屑食之,更爱洁白鲜亮的江鲈。”王本草闻言,心头一痛,随即怒气四溢。这女子的话,分明是在讥笑王本草是个孤儿,没有教养。王本草闷了口酒,出了口气,沉声道:“黄河水产万千,中原人却独爱河鲤,可知河鲤并没有因为周遭的污浊恶劣而同流合污,反而自立自强,变得更加强壮肥美,说他是黄河之精灵也毫不为过,就连姑娘也爱不释手。而那江鲈虽美,若扔进黄河,只怕立马便要丢掉性命;但若把河鲤放进大江,姑娘以为又将如何?”那女子一筷鱼片夹至嘴边,闻言,一时僵住。
望着那女子失神的模样,王本草转头喝道:“店家,埋单!”说着,在桌上丢下一把铜钱,拂袖而去。自始至终,双方都没有互通姓名。
自嘉鱼居返回太平山庄以后,王本草就再也不接受秦嫂的安排去相亲了,只一个人闷在家里手握“逍遥”刀练习通天刀法。秦嫂几次登门,王本草被问烦了,便道:“饱读诗书,肤白貌美,温柔高挑,善烹饪,精武艺!这就是我的择妻标准,你若找得到,便告诉我,否则,便不用多说了。”秦嫂被气得目瞪口呆,不屑道:“你个野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女子,那是万里挑一,又怎会看得上你?!”王本草隔门怒喝道:“秦嫂若瞧不起我,也不必再来消遣我!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解决!不劳费心!”秦嫂只好作罢。
王本草原以为自己心有愤懑,只怕练不好刀法,没想到闭门半月,竟然刀法精进。如果说手握定坤刀之时,自己的通天刀法算是初入门径,那么此时,王本草已隐隐感觉自己已初窥通天刀法之堂奥。而当他左右开弓射出“秋水”和“大木”时,竟能连破四层二指厚的木板,或是直接击穿一棵碗口粗的松树。这份他以前不曾有过的力道,反而是在停止修炼“蛙行术”之后。这让王本草既兴奋有疑惑,隐隐觉得自己近来的变化,或者说进步,与最近的相亲以及与柳长荣的决斗有莫大关系。
三月过半,张游龙回到太平山庄,见到父母,询问计划进展如何。萧红怡道:“我精心安排的人选,每个女孩都会让王本草遭受一次打击,年前年后他已受了25次打击,已经心情大坏,自信全无,如今整天闷在院里耍刀呢。你是时候去帮他一把了。”张游龙有些疑问,道:“这样的雕虫小技,真能有用?我怎么觉得他如今是越挫越勇,甚至还提出了什么‘饱读诗书、肤白貌美、温柔高挑、善烹饪、精武艺’的择妻标准出来,哪里是自信全无,分明是自信满满嘛!”萧红怡笑道:“你娘我阅人无数,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王本草他现在其实是外强中干,只要手段对路,保管一击即中。咱们先雪中送炭,然后再让他求之不得,以他的野蛮心性,不知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龙教主现在正为汇通山庄的事恼火,王本草一旦犯错,教主必会责罚,你说以他那野猴子的脾性,会作何反应?龙教主又会作何反应?将来龙教主还会喜欢这个野小子吗?那下一任教主之位……”张游龙闻言,方恍然大悟,连连称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