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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野村的秋天来了，跟以前远野村秋天来的时候一样。
远边的天空下，一颗大大的泛着火光的珠子不停地朝外散发着迷离的光晕。
迷离的光晕下，一个小男孩的身影蹦蹦跳跳。男孩蹦起来的时候，那颗珠子就像是他圆圆的头。
“爷爷！你看，我刚刚抓了一头野猪！”
“爷爷！这头野猪好肥，我们吃不完，要不然小狄把它放了吧！”
“爷爷！你今天教给我的。。。额，我都忘记了呢。。。只记得一点了。。。”
“爷爷！爷爷！小狄不想吃野猪，小狄想吃鱼！”
小男孩的声音从远边的天空下由远而近地传来。传来的近处，一个瘦瘦高高的老者身形笔直的迎着斜阳。斜阳将他的身影拖长，长进老者身后的木屋，长进木屋之后的远山。
“爷爷！小河里的水变浅了，鱼都逃走了，可是小狄想吃鱼。。。”
小男孩不再蹦蹦跳跳，想吃鱼的表情油然而生。
老者的身躯未动，依旧硬朗笔直，夕阳下的远野村，两个细长的影子合为一处。
“小狄真的想吃鱼？”许久，老者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目光却看向面前的孩子。
“嗯。”小男孩想也不想的回答，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老者。
“好，那爷爷。。。带小狄去吃鱼。”
——————
远野村的夕阳告诉我，那孩子叫杨狄，时年九岁。记事起，就与爷爷生活在这个叫作“远野村”的地方。自九岁那年第一次离开远野村去往青山镇之后，他的一生就不再属于远野村。
来到北岭青山镇的时候，杨狄已经记不清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他只记得，原来这个世界的夜晚不是只有月亮和星星。
当杨狄离开远野村多年之后再次回到青山镇之时，或许，他会想起，自己九岁那年在青山镇与爷爷吃鱼赏花的那个晚上。
“爷爷！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多的人啊！”
“这里是青山镇，有鱼吃的地方。。。。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可惜，这里只有青山，没有西湖。”
“只要有鱼吃就好了啊！”
杨狄和爷爷来到青山镇的客栈——“仙客来”，刚好只剩下二楼一处窗边倚着楼台的位子。从窗边向外望去，今夜的青山镇格外热闹。大街上随处可见提着绣满猛兽图案花灯的人，他们大多带着面具，面具也大多以野兽图案为主。
老者看着外面这番景象，有些出神。一双细长的白眉眉尾朝下，不知在想些什么。转头瞥见杨狄也看得出神，样子十分安静，招招手，向小二问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
“呦，两位客官是打别处来的吧？今天是青山镇一年一度的兽元节，唉，想必客官您也知道，我们鬼方国属下的北岭乃是放逐之地，世间废武之人多聚集于此。而北岭又紧紧挨着兽域，每年秋冬交际，就会有大批野兽从兽域奔出寻找过冬之食，因此每年我们都会有兽元节。这一来是祈求上天保佑，二来也是提醒自己兽潮在这天之后随时降临，要万分小心。您看，跟您说了这么多，还没问您二位要吃些什么。”
“咦！我要吃鱼！”杨狄听见小二问吃的，从愣神中晃出，兴奋地叫道。
“嘿，这位小客官，我们店的鱼做法可多了，清蒸，红烧，素炒，油煎，酱卤，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样的?”
“这么多啊，爷爷给我做的是什么样子的呢。。。”杨狄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认真的模样惹人怜爱。
“店家，每样都来一份吧。”老者的声音适时响起，帮杨狄做出了选择。
“好嘞！”
“小狄，你喜欢这里吗？”
“小狄喜欢！这里比远野村强多了，有鱼吃，还有。。。这么多的人！”
“小狄喜欢人多吗？”
“不知道。。。但是小狄一个人抓鱼，抓野猪的时候，总想着爷爷在身边陪小狄就好了，要是小狄有好几个爷爷，小狄就能在抓野猪的时候有一个爷爷陪着，摘果子吃的时候有一个爷爷陪着，去河边玩的时候又有一个爷爷陪着了！”
杨狄说的时候，银色的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沐浴在月光摇篮曲中的襁褓婴儿。老者的神色突然隐隐有一种心痛的表情一闪而过，却只是一闪而已。
“二位客官！您的菜来喽！”
杨狄两眼放光的吃着每个盘子中的鱼，却都将第一口留给老者，老者欣慰的点头吃过第一口之后不再去吃，把剩下的都留给杨狄。
“爷爷！这里的鱼，好好吃哦！要是咱们住在这里该多好啊！”
“嗯，吃完了吧，我们走吧！”老人看着杨狄吃得高兴，几盘子鱼风卷残云只剩下几根鱼骨，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老者带着杨狄走出客栈之时，青山镇的热闹还远没褪去。几片枯叶掉进提灯之人的灯笼罩内，燃起几点腾高的火焰，又迅速落下火光的帷幕。
来到青山镇的城门时，城门已经紧闭多时。在鬼方国，北岭的城门造的最坚实，而在北岭之中，又以青山镇附近北域五镇的城门为最坚。大概越是能力低微之人，就越是需要这样看似强悍的保护。
“二位！今天乃是兽元节，从今夜始，全城宵禁三月，城门酉时二刻关闭，卯时一刻方开。诸多不便之处，二位海涵。只希望二位现在可以在镇里先行住下，若要离开，明日再做打算。”
老者循声看去，两位在黑夜中身穿战甲的将士守着城门，守门中的一个对自己劝告道。
“小狄是不是很喜欢这里？”
“嗯，这里的晚上很好看，小狄想要去玩。。。”
“好，那今天，爷爷就带小狄玩个够。”
老者说着，带着杨狄领向镇中，那里有明媚的兽图花灯，那里有不夜的澜光焰火。
青山镇此时的街道上，游人如织，两边的叫卖声比白日更胜。天边大大圆圆的月亮宁静高悬，月亮下的游人行走在拥挤回长的街道。
他们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杨狄和老者穿梭其中。杨狄被这里的夜晚绚烂迷花了双眼，杨狄被这里的人流攒动裹携去了玩心，老者则在杨狄后面一直跟着，一直跟着，仿佛天边的月亮，一直追随着深邃幽广的大地。
有人放起了烟花，烟花七彩冲上云霄，火光四起，霹雳声布满夜空。
有人念起了祈祷文，诵经嗡鸣之声环绕四处，仿佛四野真的会有神明在听。
“娘子，我们一定要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北岭习武，不能让他成为废人。”
“娘亲，我想爹爹了，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相公。我今生一生一世都要跟你在一起”
“陈星寒！对着月亮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秋若，你别揪我耳朵啊！我爱！爱！”
也在此时，突然几声传自远方的咆哮混进兽元节来。就像是某人刚刚点燃的焰火和炮仗。大部分的人还沉浸在兽元节一片欢腾热闹之中，于是火光更艳，烟花更浓。
突然，一阵急促的金铃之声响起。
“怎么？青山警戒怎么响起了？”
“难道西山又来人偷袭我们了？这群混蛋！”
"不！是兽潮！"
“怎么可能！兽潮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没等这些人反应，随着几声狂兽之声的咆哮，远方已经用真实的一切告诉了青山镇众人答案。
“大家小心！兽潮来了！青山镇的百姓回到自己家的地窖之中躲避！十三武者，跟我来抵御兽潮！”
从城门处，响起了战斗集结的号令，鬼方国派来守护青山镇的十三武者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城门之前。
大街上不一会就空无一人，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街道上现在已经是冷冷清清，只有未熄灭的烟花热度证明着此间刚刚沸腾着的一切。
老者和杨狄孤零零的站在青山镇大街的中央，与此刻的冷清格格不入。老者面无表情，杨狄却有些心不在焉，更有些玩性未尽的好奇和失落。
“还请二位找户人家躲避吧，兽潮之下，我们也难以自保，更无力分心照拂二位。”之前劝告他们住下的那个守门将士遥远的向他俩拱手说道。
老者没有回应，右手紧紧牵着杨狄，把杨狄带到先前吃饭的客栈二楼，眺望着城门方向。
许久之后，一大波野兽的咆哮铺天盖地而来，接着，城门开始有被撞击的迹象。城门处的十五人表情严肃的看着城门处的变化，纷纷拿出武器，准备战斗。
“八个人间境三重，六个四重，一个五重。。。这点实力，有点危险啊！”老者喃喃自语道。
“爷爷！什么是人间境？三重，四重，五重是什么意思?”
"小狄以后就懂了！"
“哦。。。”
城门处，十五个人排成三排，第一排三个人，第二排五个人，第三排七个人。每一排剑尖略向外发散，组合起来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春蕾。
“小心，它们来了！”终于，城门被疯狂漫卷的兽群撕开。
“入气！斩！”排头的三人大喝一声，将自己武道真气贯入手持之剑，疯狂向涌进的兽潮砍去。后面两排的人不断将所汇武道真气补充给第一排三人。
“生息剑阵，鬼方北岭小地之人懂得此等剑阵也实在不易了，只是观此次兽潮来兽不下百千，不知他们能否扛得住。”
“爷爷！竟然有那么大一头野猪！小狄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比小狄刚刚抓到的还要大！这么一头大野猪！我们吃三天都吃不完呢！”
城门处，兽潮不断涌进，仿佛没有尽头，自兽潮破门已经有一刻钟。第一排三人已经杀灭近五十头野兽。他们的额头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身上也都有被野兽抓伤的痕迹。
“生生不息！生之变——移花接木！”这时，十五人开始变阵，打头阵三人退下成为第三排，由第二排作为前线。
“唉，才刚刚五十头野兽而已，这战力最强的第一剑轮就刃毁锋折，看来，他们是难以撑住了。”
“爷爷，他们是不是打不过野兽啊！我们下去帮帮他们吧！”
“小狄想要帮他们？”
“嗯。”
“小狄不怕危险？”
“小狄不知道怕还是不怕，这里的野猪是大了些，不知道爷爷教给小狄的功夫能不能打得过。”
“小狄要是能自己杀掉十头野猪，爷爷就帮他们。”
“十头啊！这么多。。。能不能少一点，小狄今天刚刚杀完野猪，不想再杀他们了，他们叫的好可怜。。。”
“那就八头吧，不能再少了。”
老者说着把小狄带去城门前，在十五人的惊愕之中，老者从第三排的人手中夺走一把剑交给杨狄。
“老人家！你要干吗？快速速离去，兽潮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你这个老不死的！想死拖上你这孙子就好，别拖上我们！”
老者没有答话，只对杨狄说：
“小狄，去吧！”
只见小狄在众人惊愕之中，拿起那把剑，颤颤巍巍尚还有些不稳，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这一场面看得十五人心里胆战心惊之际更加埋怨与困惑起老人无知的举动。
杨狄两只手端起那把剑，小小的脸蛋上有着刚毅坚忍的表情，细密的汗珠清晰可见，牙关紧紧咬合着。突然，一只未来得及被斩杀就进来的野兽发现了杨狄的存在，一跃兽体，扑向杨狄。这一幕看得十五人脸色大变，而老者却一脸云淡风轻，杨狄依旧是一脸刚毅的模样。
突然，杨狄艰难的将剑竖起，指向那头野兽，那头野兽仿佛看不见杨狄的剑一样，腹部直冲剑尖而来。
“呲——”野兽肚子被杨狄的剑洞穿，杨狄后退两步。而十五人则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猎物竟然自己送死在杨狄的剑上！巧合！一定是巧合！他们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也惊叹杨狄的好运气。
老者却还是那副模样，仿佛这一切本就应该是如此一样。之后，杨狄连杀五头野兽。在十五人看来，皆是野兽的主动送死。而杨狄在连续杀死六头野兽之后双腿却开始发颤，剑也愈发拿不稳了，紧咬的牙关开始上下打颤，汗水进入了杨狄的双眼，可他却并未退缩，神色依旧如开始般坚毅。
“撑了这么久，还不错”老者心中暗叹一声，从杨狄手中拿回手中之剑，轻轻一推杨狄，将杨狄推进一人怀中。老者挡在十五人前，而后将剑背在身后，左手成掌，突然将城门两边向外膨胀数寸，毁坏了北岭青山镇坚固无比的城门！之后，老者左手由掌成爪，将门外剩余野兽圈缚在一起。百兽此刻仿佛感受到极其惊恐的事情将要发生——比如死亡，竟一时间发出让人心悸的悲鸣！老人快速从背后拿出右手横剑于胸前，将要斩出充满杀意的一剑之时，突然听见杨狄叫道
"爷爷。。。放过它们吧！"
老者回头看着早已经震惊不已的十五人，看着十五人怀中有气无力却还是喊出留百兽一命的杨狄，手上没有卸力，对杨狄说道，
“它们要杀你，你还要放了它们？”
“可是我们已经杀了它们很多了，好多大猪都死掉了。。。”
老者沉默半晌，尔后顿一顿问道
“青山镇如此危险，你。。。可还喜欢这儿？”
老者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光在杨狄身上游移不定，看似漫不经心却好像又在期待着某种回答，
“小狄不知道喜不喜欢这里，但这里的晚上比远野村好玩，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人，还有好吃的鱼，小狄也不知道喜不喜欢。。。”
“要是让你只留在一个地方呢。。。嗯，小狄别怕，小狄去哪里爷爷都陪着你。”老者想了想，换了种问法。
“真的吗！那小狄要跟爷爷留在这里住好不好！”小狄突然两眼放光，老者看到小狄眼中这抹光芒之后，眼中某种期待的神采一闪而过，随后，又被某种绝望和不忍所取代。
“好吧，爷爷知道了，以后爷爷每个月都会带小狄来这里玩，不过这些野兽。。。还是要杀掉的。。。”老者说完，未曾卸力的右手将待发的一剑斩出，霎时，城外百兽头颅尽断，血流成河。
“这！这是什么实力！”
“起码是人间境七重！”
“一剑斩百兽，就算是第八重也未可知啊！”
"我等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拯救青山镇于兽潮之危！小辈斗胆敢问前辈尊号！"
老者再次没有答话，将杨狄从那一人怀中抱紧入自己怀里，在空中留下几道残影向着远野村而去。
“小狄，只有把它们杀死，你才有鱼吃啊！等它们进入青山镇。那家客栈也就被夷平了！”
杨狄跟老者回到远野村之时，已经在老者怀中熟睡。此刻月朗星稀，鼾声正沉，远野村的一草一木疏曳在月光冷清之中，又是一年远野最美之时。
“秋天与鱼不可兼得，罢了，罢了！都是天命啊！”老人将怀中男童放下，不再言一声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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