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雨出宫这日，康熙九年的第一场雪紧接着到来。
佳灵站在乾清门前，身穿红梅织锦的旗装，披着兔毛滚边的白色锦缎大氅，绿意举着手中的油伞撇了撇嘴道：“她如此害小主，小主何必还来送她？”
佳灵不语，只望着清雨挺着肚子，在身边没有一个人搀扶的情况下，颤颤巍巍，独自爬上了马车。直到马车缓缓走远，佳灵才回过头道：“我要记住她最后的样子，提醒曾经愚蠢的自己。”
林兰儿缩在床角，不安地左顾右盼，仿佛屋子里会突然跳出什么怪物来。
“吱——”地一声，殿门被推开，佳灵慢慢地走进来，林兰儿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近，瞳孔也不由放大。佳灵淡笑地坐在床边，轻声道：“瓜尔佳氏已经出宫了。”
林兰儿一听到佳灵的声音，一个激灵就叫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下床，躲在了椅子后面，看着佳灵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佳灵淡然地看着她，语气无不阴冷：“下一个就是你了。”
林兰儿恐惧地摇着头，哽咽地祈求着道：“不要，不要。你忘记了，是我替你做假证，救你出西苑的！你不能恩将仇报！求求你，放过我吧！”说着，她一把推开椅子，二话不说就朝着佳灵磕头求饶。
佳灵看也不看她，从袖管里掏出一瓶吟川水，这乃是秦楼楚馆里的女子为了招揽客人最惯用的手段。林兰儿一看见这个小瓶子就不可抑制的咽呜出声，她紧紧地捂住嘴巴，生怕佳灵会像素心一样，将这里面的春药灌进自己嘴里。
一边欣赏着林兰儿的表情，佳灵一边冷笑道：“以前的事我就不提了。你说我恩将仇报？呵，你敢说我在西苑被陷害的时候，不是你将欣常在推出来指证我的吗？你之所以救我出来，不过是想利用我除掉瓜尔佳氏。现在瓜尔佳氏被废，也是时候清算我俩的账了。”
林兰儿捂着嘴，支支吾吾地哭喊着：“是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佳灵起身道：“放过你？你与皇后狼狈为奸，千方百计谋害我的时候你可曾想要放过我？”她一边说，一边脚步轻盈地靠近清雨，仪态端庄：“喝了那么多吟川水，跟多少个守夜太监共度良宵，我要是你，受了这般屈辱，早就三尺白绫往房梁上一挂，了此残生了。偏偏你还要死皮赖脸的活着，真真丢人现眼。”
从玄烨赦免瓜尔佳氏腹中的胎儿后，佳灵就偷偷收买了储秀宫小厨房里的一个宫女，命其每天晚上在林兰儿的茶水中下吟川水。林兰儿误食了吟川水后每夜内热难当，身体里如犹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骨头。她自知是接触了催情的药物，越想控制却越是难耐，恰巧门外每夜都有太监守夜，她本只要让守夜的太监进来陪她聊聊天，消弥药效。谁知对方虽不是男人，却反而令自己更加狂躁，一时意乱情迷，便不顾一切后果地冲上去抱住小太监。小太监惶恐之际，不由分说地就被林兰儿扒了上衣。两人共睡一塌一整夜，直至天亮。
林兰儿每每清醒后何尝不是悔不当初，可又能怎样？自己误食了春药，这本就是极其羞耻之事，就算知道是有人存心谋害也不敢大张旗鼓的申冤，否则别说恩宠尽失，就是人前也抬不起头来。她唯有忍耐。守夜太监一个一个的换，她也一天一天的忘却了耻辱。她有时甚至会觉得，太监，比真正的男人更温情，更懂得讨女人的欢心，他们比男人更了解女人。
直到素心的到来，林兰儿才幡然醒悟，倍感羞耻。素心告知了她吟川水的效用，更对她说：“小主说了，她就是要你受尽侮辱，就是要你不论白天黑夜都内心煎熬不堪。你若实在受不了，大可去告发我家小主。只不过，身为林槲大人的掌上明珠，从小被阿玛宠上天的你，如今这***宫闱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不知你那在虎门关苦苦守着城门的老父，还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
林兰儿自知阿玛心高气傲，被赶去守城门已是看尽白眼，受尽了冷言冷语。若自己真的被人知道了***宫闱，那阿玛必定会气死。所以她一直隐忍着。
又恰是这份隐忍，佳灵更加肆无忌惮，直接命素心每天来储秀宫给林兰儿送吟川水，若她不喝，素心就遵照佳灵事前的交代，硬生生给她灌下去。
此时，林兰儿已知道避无可避，她松开原本紧紧捂着嘴巴的手，咬着牙道：“你不就是想让我死吗？我早料想到瓜尔佳氏一被废，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佳灵极其鄙夷地笑了笑：“宫妃自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想死，岂是那么容易的？”
林兰儿一听，顿时怒不可揭地一把抓住佳灵的衣襟道：“那你究竟还想怎么样！我如今这幅田地！还有何脸面活着！”
佳灵嘲笑一声，用似是开玩笑的口吻道：“你不如把皇后约出来，拉着她跳河。反正皇上正愁着没人扳得倒皇后，这样一来，你***宫闱的事没人知道，并且死得体面，还替皇上解决了个麻烦。说不定你死后，你父亲不旦不用再在那苦寒之地守城门，还能加官进爵呢。”说罢，佳灵扳开林兰儿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被她抓皱的衣裳，转身就要走。
林兰儿眼神涣散，她颤声叫住了佳灵：“原来落到了你手里是这般感觉，死比活着还困难。事到如今，还想利用我这个将死之人去对付皇后。”
佳灵转过头来，看着已失了神态的林兰儿道：“这算什么利用？不过是念在昔日你替我做假证的情分上给你指条明路，让你死得体面些罢了。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只是这吟川水你是得天天喝了，只是说不定哪天皇上就来储秀宫转转呢。”说完，佳灵不在理会她，直径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林兰儿心理防线已被佳灵全部攻破。活着，她承受不了这屈辱，就算她忍得住，说不定哪天舒木阿佳灵一个不痛快，就领着玄烨来储秀宫。到时候就算自己指证是舒木阿佳灵算计自己又如何，她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又岂会没有后路可退？
死竟比活着更困难。若自尽，是诛九族的大罪。若真照舒木阿佳灵所说的去做，皇后一倒，必定是慧娴贵妃上位，舒木阿佳灵一向与慧娴贵妃姐妹相称，不管怎么算，都是舒木阿佳灵得利。到时候这宫里就再无能人可以为自己报仇了。
林兰儿如是想着，心里已有一番计较。她紧握着的拳头，最终缓缓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