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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樽通夜雨

故事开始的时候,裴惜迟正在长安堡的读书山。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长安到底不比南方,即使已是三月初,淅淅沥沥的冻雨仍旧让人觉得刺骨般冰凉。

读书山位于长安堡的后院,往南望去,是裴氏的剑堂。剑堂**奉着河东裴氏十几位先辈生前的佩剑。除裴氏子孙外,他人不可进入剑堂一步。而此时,剑堂中似乎幽火微微,像是这雨夜中遥遥彼端的一盏孤灯,飘忽不定。

向北望去,西市之上,一路北望,便是大唐帝国的中枢所在。西明寺、京兆府廨;再是含光门、朱雀门、安上门;再是广运门、承天门、长乐门;最后便是太极宫,高宗时期新修的大明宫,传说中的太液池……入夜时分,万盏宫灯齐齐点亮,在这微雨濛濛的夜里,似乎像是一条连接天河的玉带,明明绰绰,让人几乎分不清何为天上,何为人间……

裴惜迟祖上是赫赫有名的河东裴氏,世代为官。先祖裴矩助隋文帝、隋炀帝经略西域,绘制了传世的《西域图记》,入唐后,继续帮有唐一代巩固西北边境。其子裴宣机曾助太宗救隋炀帝于铁骑之下,裴宣德曾在政局未定的玄武门之变后自愿领兵驱逐趁火打劫,一路南下来到渭水之滨的突厥……裴氏几代人,都是战功卓越。然而武周之后,边陲的逐渐稳定,万邦来朝的假象使人蒙蔽,善于经略西域的裴氏一族渐渐无用武之地,仿佛已被唐帝国忘于脑后,家道隐隐有中落之象。

直到裴惜迟的父亲裴慕钧的出现,他从普通的武官做起,数十年来,频繁来往大唐与西域诸国之间,经略边陲,使得蠢蠢欲动的诸多势力没能在“武韦之祸”的动荡中有所染指。从此,裴氏以非皇族的身份获“长安侯”之名,居长安堡,封云麾将军,成为京城达官贵人眼中难以小觑的人物。而此时,正是享有“开元盛世”之名的开元二十年。

“啪——”一滴冰冷的雨打在裴惜迟的脸上。他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望着这雾霭蒙蒙的雨幕呆滞了许久。这样好的夜晚,青灯如银,月色微尘,虽然身在读书山,但却实在不该读书枉费了雨夜。或许该小酌片刻,抑或吹笛一曲?裴惜迟不觉哂笑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开始觉得雨似乎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东西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刚从突厥汗国归来,一年半载,自己竟从未能见到雨的缘故吧。

似乎是又想起什么,裴惜迟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裴惜迟想起了一个人,那是他从突厥汗国归来的途中结识的。闭上眼睛,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样子——一身黑衣劲装,一柄短刀,说不出的干练。白皙的皮肤,飞眉入鬓,却又不完全是突厥人的高鼻深目,反而又有几分中原人的柔和。还有他的眼睛,似乎是隐隐带有些绿色,几乎能让人看了着魔……

裴惜迟今年刚及弱冠。他是长安候裴慕钧的独子,母亲早早过世,据说晚年得子,所以名字中有个“迟”字。行完弱冠之礼后,裴慕钧便上表朝廷,称自己年老体弱,再也无法往返突厥与大唐之间。恳求朝廷命自己的儿子裴惜迟代自己行长安候应尽之责。言下之意便是希望自己百年后,裴惜迟能领长安候之位。

裴慕钧的奏本是去年四月送上的,五月,突厥王之弟,素有突厥第一名将之称的阙特勤过世的消息传到长安,朝廷不得不派有关官员前去吊唁。也为看看裴惜迟的能力,朝廷便派了裴惜迟代为前去突厥吊唁。但裴惜迟毕竟是初出茅庐,怕他办砸事情,二叔裴慕侃也陪同着一起上路了。

起初的一切都属正常。路途虽然艰辛,但一大群人倒也是有说有笑,取关内道,一路北上。近一月之后,终于来到突厥王庭。因来往路途耽搁,此时距阙特勤过世早已过了半年。但为了迎接唐使的吊唁,突厥王毗伽可汗仍是隆重设宴款待。裴惜迟原以为这一过程是非常繁琐沉闷的,后来发现也并非如此,只是按部就班照做而已。唯一让裴惜迟奇怪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没能见到突厥王毗伽可汗。据说是因为最要好的王弟过世,毗伽可汗几乎一病不起,朝政大事早已交给他的岳父阿史那元珍和王子开维牙处理。

与毗伽可汗相比,突厥第一名将阙特勤的名声却早已盖过突厥王。他在乱世中助王兄起事,平息诸多部落的****,却又居功不受,甘愿位居臣下。与阙特勤的天赋武功相比,突厥王毗伽可汗倒显得有几分平庸。难怪阙特勤一过世,毗伽可汗便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终日卧床不起。

当然,这些都只是裴惜迟的腹诽而已。吊唁结束,裴惜迟和二叔裴慕侃等一行人也打算返回长安了。因时值隆冬,关内道大雪封山,众人不得不改道陇右道,经伊州、沙州、肃州等地返回长安。

也就是从伊州回京的途中,裴惜迟遇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碰壁。从陇右道返京途中,众人早已没了早先去突厥王庭时的期待与欣喜,都是满脸的疲惫。走到伊州时,抬望眼都是茫茫无垠的沙漠,孤烟无尽,又平添了几分凄凉。这万里的莫贺延碛,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二叔,这条真的是官道吗?怎么这么荒凉啊?”裴惜迟越走越绝望,忍不住问道。

“是这条路,”二叔裴慕侃指了指远方,“前方就是星星峡了,过了星星峡便是沙州,快走,争取晚上到,好歹有个地方休息!”

正准备跃马扬鞭,突然,只见东方的天幕间蓦地出现一条褐色的线,须臾之间,那线愈来愈大,几欲喷薄而出。霎时间,裴惜迟只觉得幕天席地的大风从四面八方朝他狠狠刮来,裹挟着这茫茫沙漠的沙粒,如一条鞭子重重抽打在他身上。轰轰隆隆般的雷鸣之声几乎响彻天地,几乎令人发聋。

“快跑!有沙暴!有沙暴!”只听见二叔裴慕侃大喝。

可这茫茫大漠,又能逃到哪里?众人都是长安生长,以前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沙暴,一时间惊慌失措,早已没了理智,四处逃窜。

还没等裴惜迟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狂风怒号而来,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硬生生把裴惜迟拖拽开来,他浑身被砂石抽打得生疼,握着缰绳的手也开始颤抖。

“希律律——”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裴惜迟的马受了惊,竟是猛地腾空而起,将裴惜迟重重摔在地上。

裴惜迟只觉得天旋地转,在茫茫大漠中,他倒不至于被摔死,但遍地的沙粒和荆棘早已将他的脸上身上划出了道道血痕。

裴惜迟不知道自己是过了多久醒来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沙暴已经杳无踪迹,西风斜斜吹拂,天尽斜阳。杳无人烟的大漠之中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切如旧。

当裴惜迟忍受着身上的种种痛楚,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时,他发现这茫茫大漠中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二叔裴慕侃,没有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厮裴升,没有那一队一起来的人马……甚至,连他的坐骑都不见了……

那是自小养尊处优长大的裴惜迟平生第一次有了碰壁甚至绝望的感觉。自己第一次陪着二叔一起出来,就碰到了这样诡异的一场沙暴。自己还被困在沙漠之中与随行的所有人失去联系……怎样办?真的就这样走回长安去吗?裴惜迟摸了摸自己随身所携之物,不过是他的怀雪剑、他的笛子、一点碎银……而自己身上又多处受了皮外伤,连行走都已经一瘸一拐。满脸尘土,蓬头垢面,踉踉跄跄……哪里还是那个曾经在京城中叱咤风云的长安候公子?

西边是将落的斜阳,而东边,据说就是陇右道的重要驿站——星星峡。

“不管怎么样,都要走出沙漠……”裴惜迟忍着身上的种种剧痛,一瘸一拐向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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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惜迟并没有觉得自己走了太久,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他就感觉自己脚下渐渐有了“路”的感觉——沙漠之中竟被分割出了一条道路,可能是来往行人长年累月用双脚踏出来的一条路。

“哈哈!”裴惜迟大喜过望,虽然无从得知自己是否走的是官道,但起码这是一条路,一定能通往沙漠之外的地方!

兴奋至极,裴惜迟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几乎一路小跑起来。

裴惜迟果然没有猜错,约莫又走了两个时辰,在弦月初升的时候,他终于走出了茫茫大漠。抬眼望去,在朦胧的夜色中,前方似乎是一个不知尽头的峡谷。虽然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但隐隐能感觉这峡谷非同一般,有刀砍斧凿、壁立千仞的浑然之势。

“想必这就是星星峡了。”裴惜迟自言自语。

裴惜迟还看到了火光。在万里沙碛,夜色朦朦之中,那一点灯光格外醒目。裴惜迟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个小小的破草屋,屋子外还挂了个酒幌子,上面竟然歪歪斜斜地印了个字——水。

这也难怪,在这孤烟无垠的大漠之中,水源才是第一等财富。裴惜迟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从沙暴到现在,他走了几乎数个时辰,却是一滴水也未进,此时早已口渴不已,想也没想,裴惜迟径直走入破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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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几乎摇摇欲坠的小屋,在大风怒号的沙漠中显得歪歪斜斜。屋子外面还有一只骆驼,被拴在木杆之上。骆驼低着脑袋吃着草,显得非常安静。

店中只有两张桌子,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台子上倚靠着,在昏黄的灯光下昏昏欲睡。

“登登——”裴惜迟轻轻扣了扣桌台,那老板才缓缓睁开眼睛:“客人啊?”

还没等裴惜迟说话,那老板便开口了:“水一两一碗,别的没有。”

裴惜迟还没回答,那老板似乎已经累了,斜靠在台子上:“没水喝看你明天怎么过星星峡……”

“请教阁下,前方便是星星峡了吗?”裴惜迟问道。

“是是是,不是星星峡还能是什么?月亮峡?太阳峡?”老板一脸的不爽,“买水吗?不买就出去。”

裴惜迟无语了,沉默了片刻,缓缓掏出碎银,放在台子上:“买一碗。”在京城呼风唤雨惯了,他还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店家,但滴水未进,这茫茫大漠,又有什么办法?

取了一碗水,裴惜迟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走了太久,身上又是伤又是痛,他早已困乏。

一抬眼,裴惜迟才发现这小茅草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那个人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手里端着碗水,正抬眼看着裴惜迟。借着这几分幽微的灯火,裴惜迟看清了他的样貌。这是一个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腰间系着一柄短刀。他的脸色几乎是苍白的,似乎也是赶路了许久,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但眉目中还是有几分孩子气,显得有些稚嫩,应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的五官比中原人深邃几分,却又不完全是胡人一般的高鼻深目,倒有几分柔和。

两人目光对视之间,裴惜迟几乎是一惊——这少年的眼睛带有几分莹莹的绿色,在微微的灯火下,似乎有一些夺目的光彩流转,毫无杂质,完全是少年人应有的纯粹,几乎如琥珀一般摄人心魄……

似乎察觉到了裴惜迟的目光,那少年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喝着水,掩饰住了眼神里的光华。而裴惜迟心中的惊异还未消,他是长安候之子,也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之后,其中倒也有不少潇洒俊秀,坐卧风流之人。但这般模样的人,裴惜迟还是第一次见到,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裴惜迟几乎倒抽了一口气……

片刻之间,小店中阒静一片,只有烛火的毕剥声。那少年似乎也是累了,显得有几分疲态。

“唰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少年忽地抬头,睁大了眼睛,似乎有几分不敢相信的表情。裴惜迟只看见那少年把手紧紧按在腰间的短刀之上,神情十分警觉。

“唰唰——”是马踏沙粒的声音,似乎有一队人马,扬鞭向此处赶来。

瞬间,裴惜迟似乎听见一两人大叫了一句什么,似乎纷纷下了马。

裴惜迟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是谁?在这狂风大作的夜晚来到这个小店?

瞬间,那少年起身,往裴惜迟这里走了几步。

裴惜迟刚想问什么,只听“哗啦——”一声,小店的门被一脚踢开,在风中摇摇欲坠。

冲进来的是一群突厥打扮的人,约莫有十几人,腰间都配着明晃晃的弯刀。“突盖斯路塔!”为首的一个对着裴惜迟扬了扬马鞭,用突厥语大喊了一句什么,“人玛胡啦斯!”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突厥男子,剑拔弩张地冲进来……不好,来者不善……

裴惜迟的脑袋嗡嗡作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身旁的少年用汉话对他说:“快跑!他们是劫匪!”

兔起鹘落之间,只见那十几个突厥壮汉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径直冲向裴惜迟,这小小的茅草屋里顿时杀意弥漫。

“唰——”裴惜迟蓦地拔出怀雪剑,剑锋一转。那十几个突厥大汉力道倒是大得惊人,可完全是蛮力。裴惜迟使的是他父亲传给他的怀雪剑法,专讲用巧劲,以速度制敌。

“哼——”裴惜迟冷睨道,一个反手,长剑直直刺入一人的右臂。

“啊——”瞬间血如泉涌,只听那人惨叫一人,重重往后摔去,这一摔竟挡住了自己同伴的去路。霎时间,小店里乱作一团。

裴惜迟冷笑,好歹他也是河东裴家的传人,手握的是死后将放入裴家剑堂的怀雪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这个大漠里被几个劫匪杀死?

再看那个少年,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刀法不怎么样,看上去有些粗糙,不过速度竟是快得惊人。瞬间,那十几个大汉已是东倒西歪,无还手之机。

“快走!”裴惜迟一步冲过去,一把拉住那少年的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这里。

“嗯!”那少年点头。

门外,那头骆驼似乎也嗅到了屋里的浓浓杀意,竟是极度躁动不安,发出“乌鲁乌鲁”的叫声,还不停抬起蹄子示意着什么。

那少年一把解开了绳子,一个翻身。

“快上来!”那少年伸手。

“哦……”裴惜迟有点呆住了,这骆驼竟是这个少年的坐骑啊……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那少年喊了一声:“小月儿,快跑,后面有坏人追我们!”那骆驼竟真的听懂了一般,“乌鲁——”叫了一声,抬起蹄子,便开始飞奔。

裴惜迟从来从不知道骆驼也可以当坐骑,也不知道骆驼可以有名字,还叫“小月儿”;裴惜迟更不知道骆驼急了竟然可以跑这么快,他以前只知道骆驼在沙漠里度过千山万水,闲庭信步的样子,而此时的这只叫“小月儿”的骆驼,竟跑得比马还快许多。和马的轻盈完全不同,骆驼跑起来是重重的,但是速度却十分惊人。裴惜迟只觉得颠簸异常,险些掉下去。

在狭窄的星星峡里,小月儿竟然可以跑得毫无拘束。片刻之后,二人已经穿过了星星峡。

不知跑了多久,裴惜迟只觉得那个少年抓着骆驼缰绳的手一直紧握着,骆驼也开始有一些气喘吁吁。

应该已经跑了很久了吧……裴惜迟抬头,只见月上中天。

“走了好久了……停下来休息会儿吧。”裴惜迟说道。

那少年点点头,拉了拉缰绳。

“乌鲁——”骆驼哼了一声,又跑了几步,停了下来。

跑了这么久,好像已经穿过了沙漠。裴惜迟发现他应该是来到了一个小镇的郊外,隐隐看到了树影婆娑。

“天色太晚了,找地方休息一下吧。”裴惜迟说道,那少年并不答话,只牵着自己的骆驼。

走了片刻,裴惜迟看到了一间颓败的屋舍,走近一看,应该是一个破败了的寺庙。墙壁几乎已经塌了一半,掉落的桩子横七八落地堆积在庙门前。在夜色之中显得有几分诡异。

但好歹还是可以略微避避风雨的吧?裴惜迟这样想着:“喂,就这里吧,这有个寺庙!”

那少年没说话,静静走过去,把小月儿拴在了门口的一个柱子上。

进了庙门,裴惜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他觉得有点累,今天,从一场突出其来的沙暴开始,走了几个时辰,然后是小酒馆里碰到的倒霉强盗,一路狂奔……今天,真是出师不利,出门没看黄历……裴惜迟一抬头,才发现那个少年不见了,小月儿安静地蹲在屋外打着瞌睡。

半晌,那少年才回来,手里抱着一捆柴火,一捆草料。小月儿看见草料后很是兴奋,又开始“乌鲁乌鲁”叫了起来。

少年没说话,掏出身上的火折子开始点火。一室通明,摇曳的火光似乎让这大漠中的破败寺庙也有了些许暖意。

裴惜迟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始。他转过头,悄悄瞥了一眼那个少年,只觉得他面容俊秀,一双眼睛光华流转,在火光幽微中更加不似人间该有。

想到了什么,裴惜迟下定了决心,躬身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此乃我长安堡信物,若今后有什么可以帮及阁下的,甘愿效劳!”说罢,躬身,双手奉上了长安堡的令牌,令牌是白玉所制,上面印有一个“裴”字。

那少年似乎吃了一惊,蓦地站了起来,却迟迟没有伸手。

“还请阁下收下信物!”裴惜迟又一个躬身,却直直盯着那少年的眼睛。那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接过信物。

裴惜迟笑了笑,大漠里的一群山贼,虽然也难不倒自己,但毕竟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能有人愿意帮助自己,甚至舍身相救,此刻也是十分开心的。

火光闪烁,那少年却还是没有说话。裴惜迟开口道:“在下裴惜迟,字有待,家住京城长安堡。这次去突厥拜谒,不料遇到大沙暴,和其他人走散了。”

“拜谒?”那少年反问。

“是,听闻突厥大将阙特勤过世,特去拜谒。”裴惜迟说道,“少侠,看你模样,似乎并非中原人士,你要去哪里呢?”

“去找……”少年犹豫了半晌,也没继续说下去。

裴惜迟感觉自己快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了,似乎总是经意或不经意间关注到这少年的眼睛。这样流转生辉的眼睛,似乎在这冥冥晦暗中也能洞破黑暗……

“没什么。”似乎察觉到了裴惜迟的目光,少年转过头,刻意避开了裴惜迟,默不作声地拿了一根木棍,拨了拨烧得灰败的灰烬,火势又旺了起来。

破庙里又陷入了沉默。

裴惜迟明显感觉到了这个少年的疏离,难道就要这样就此别过?不舍得啊……还是不舍得……裴惜迟清了清嗓子,问道:“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仍没有回答。

裴惜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暗想,这究竟何方神圣,让他说个名字都这么困难!

“哈哈,”裴惜迟干笑道,“那是你的骆驼吗?我刚才听你叫它小月儿。小月儿这个名字倒也是好听,哈哈哈,我今天才知道骆驼竟然可以跑这么快啊,耐力惊人……”

还是沉默。

“少侠,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下次见到你怎么叫你啊?”听了裴惜迟的话,那少年似乎面露诧异。

裴惜迟笑道:“我看你骑着骆驼,还挺好认的。要是在人群中一下就可以发现你了。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怎么叫你呢,估计会大喊一声‘啊,小骆驼’吧……”

“乌苏慕。”那少年回头,与裴惜迟四目相对,打断了裴惜迟的胡言乱语。

“啊,原来你姓苏啊,苏慕……”

“不是,是乌苏慕。”

“乌苏慕……”裴惜迟喃喃道,那个叫乌苏慕的少年转身,背对着裴惜迟,继续拨动着灰烬。

“乌苏慕,”裴惜迟唤,继续说道,“你要去哪里?或许我俩还可以同行。要不你可以顺道去长安做客,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长安好玩的地方特别多……”

少年蓦地回过头,裴惜迟一抬眼,又碰到了他的目光。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下,少年的面容那么苍白,那双眼睛……

“怎么?”裴惜迟尴尬地笑道。

“那个……我是骗你的。”乌苏慕说道。

裴惜迟有些诧异:“骗我的?什么?……名字?”

乌苏慕说道:“那伙人不是劫匪。”

“啊?不是劫匪?”裴惜迟不明白了,那群突厥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进了那家小店拿起刀就砍,不是劫匪是什么?还不是看见我衣着华贵所以起了贪念了。

乌苏慕看了他一眼:“他们不是劫匪,是突厥王的人马。他们也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抓我。”

“抓你?”

“他们在门外喊的是‘他就在这儿’,进屋喊的是‘抓住他’。”乌苏慕说道。

“他们抓你干什么?”裴惜迟问道。眼前这个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啊,突厥王怎么不远万里一路抓他都抓到星星峡来了……

“他们想杀了我,把那个东西据为己有。”乌苏慕平静地说道,“我从那里逃出来的时候,和我姐姐走散了。所以我想回我姐姐的旧部看看。”

“那你姐姐的旧部在哪里啊?”裴惜迟问道。但乌苏慕再不答话,而是就地一卧,他似乎累坏了,闭上了眼睛。

裴惜迟还想问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想来想去,原来他是被这个叫乌苏慕的少年“骗”了,他大概是觉得自己佩剑,可能武功高强,让自己帮他挡追兵吧。可是,虽然被“骗”了,但裴惜迟心中竟也没什么气愤的感觉。乌苏慕拿到的那个东西一定很宝贵吧……裴惜迟这样想着,也睡了过去,他实在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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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艳阳高照,丝毫不见入冬的寒冷,反倒是暖暖的。裴惜迟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惊讶地起身,冲向破庙的外面,果然,那只叫“小月儿”的高大骆驼也消失了。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裴惜迟喃喃道。无论是沙暴、小店、追兵,还是昨晚的夙夜出逃,那双眼睛……

仿佛心里真的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那个叫乌苏慕的少年,就此从他的人生中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裴惜迟叹了口气,拿好自己的怀雪剑,缓缓走了出去……

之后,他走到了沙州,在驿馆遇见了在京的官员。虽然比原定的时间晚了数月,但总算回到了长安堡。

回到长安堡裴惜迟才发现由于自己失踪太久,裴家的上上下下都以为他已经困死在沙漠中,险些给他办个丧事……长安堡的一切都好,可自己为什么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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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又是一滴雨,重重打在裴惜迟的脸颊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失神了好久。明明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可为什么这件事还想刚刚结束一般近在眼前的感觉?

“少爷——少爷——”裴惜迟一抬头,只见雨幕之中,小厮裴升正在一路往读书山奔来。似乎遇到了什么要紧的事,裴升连伞都没打,只提了一盏灯在大雨中跌跌撞撞。

裴惜迟连忙从阁楼上跑下来:“怎么了阿升?”

“少爷,这个——”裴升似乎已经跑了很久,累得气喘吁吁,他一抬手,递出的竟是通体透白的长安堡令牌,上面端端正正刻了一个“裴”字,“少爷,有个年轻人在门口等您,他骑着个骆驼,浑身是血,好像……好像伤得特别重……”

“什么?!”裴惜迟似乎忘了此刻还是大雨倾盆,提过裴升手上的灯,一路狂奔,向长安堡正门跑去。

—————————————————————————————————————

当裴惜迟第二次见到乌苏慕时,乌苏慕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长安堡的门口,家仆们正在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只见一个风神俊秀的少年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靠在一只高大骆驼的背上。他的身上不停往下淌血,鲜血几乎将前襟染得血红。在雨水的拍打下,血迹似乎顺着雨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殷红一片。小月儿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主人的危在旦夕,正不停发出“乌鲁乌鲁乌鲁”的叫声,仿佛在哀嚎着请求救援。

“快!快!去请大夫!去请墨清涟!”

裴惜迟话音刚落,乌苏慕身子一斜,重重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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