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很相信宿命。”袁得鱼一知半解地说。
“嗯，所有的英文单词中，我最喜欢的就是karma，就是因果。”邵小曼继续说，“不过，我还是会追求自己喜欢的，这也是我的karma，我不在乎结果会怎样，相信只要坚持，就会出现奇迹。”
唐煜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去问邵小曼是不是该走了。看袁得鱼与邵小曼在亲昵地聊着什么，唐煜不免伤心起来，一个人独自离开了。
唐煜回到家，看到哥哥唐烨一个人闷闷不乐，他知道唐烨这次也损失了不少钱。
唐烨蜷缩在沙发上，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他很难过，最近难得有机会在父亲面前表现一下，没想到竟然以这样一种仓皇出逃的方式收场。
尽管唐烨在外界有明星基金经理的称号，但唐烨自己心里也清楚，在每个经典牛股背后，几乎都有父亲无形的手在掌控着。
唐烨是那么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然而，这场唯一没有爸爸指导的战役，竟然遭遇了市场单日跌幅历史纪录之最这样百年难遇的事。
唐烨最受不了的是，父亲对他的失败一点都不意外，他关心的，更多的是谁走漏了风声。他总是觉得爸爸有些太偏爱唐煜了，唐煜刚刚回国，爸爸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自己在这三兄弟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呢？难道永远是一个配角吗？
唐煜看哥哥一脸沮丧，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胜败乃兵家常事，想开点，二哥。”
“唉，你有所不知，刚才爸爸严厉批评了我。我不妨告诉你实话，爸爸不满的不只这些，他一心想把秦笑引入云天股份做战略合作者。现在，云天股份也变成了一个残局，或许爸爸说得对，得想办法把林海洋做掉……”
“为什么？我们不是不久前还跟他一起吃饭吗？”唐煜震惊了。
“是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再说，趋利避害，不是人的正常反应吗？”唐烨说道。
“哥，你现在满嘴都是爸爸那套理论，你自己的想法呢？”唐煜又想到了什么，“我还听说，他是潮州帮的，手底下有一帮流氓，你们不怕他吗？”
“潮州帮？有钱众星拱月，没钱谁帮他？”唐烨苦笑道，“资本市场这样的故事实在太多了。”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听说潮州帮很讲义气？”
“义字头上一把刀，还管什么两肋插刀？”
“那你们接下来具体想怎么做？”
“你听过刮骨疗伤吗……”还没等唐烨说完，唐煜一下子冲到唐子风办公室，朝唐子风吼道：“爸爸，你怎么变这样了！你到底想赚多少钱？”
“呵呵，吸引我的怎么可能只是钱？”
“但是，你怎么可以……”
“转移，风险转移，从林海洋身上转移。你不要忘了，我们还欠秦笑一个人情，我这才叫有情有义……”
“但人家是这个公司的创始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风水轮流转，你怎么知道他接下来没有更好的机会？况且，他现在在云天股份有这样的地位，一大半也有我们的功劳。”
“爸爸，你们除了坐庄，还会什么？”唐煜苦笑道，“你让我去美国学习了那么多先进的投资方法，结果我回来一看，这里居然还是农业社会，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洋炮换了土枪，什么叫做有力无处使，有劲使不出！爸爸，我真的很想去香港做投资，我不适合这里。”唐煜又再次提出要离开上海。
唐子风低头不语，他无法容忍唐煜这样的反叛。
“爸爸，很明显，目前国内市场刚刚受到金融风暴的影响，但是，港股以及海外市场正在复苏。你也知道，第一轮的经济复苏，涨幅与市场弹性是最大的，我很看好这个机会。”唐煜解释道，“你看，现在H股与A股的价格倒挂就很说明问题。”
“你懂什么？”唐子风低沉地说，“我问你，市场是不是不确定的？”
“是的！但是，世间万物又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我们学习科学的投资方法，就是为了寻找投资规律。”唐煜不甘示弱。
“这么多年以来，我亲眼看到一个个投资高手在市场上万劫不复，原本中国证券市场上声称有‘七剑’、‘三侠五义’、‘三大猛人’，现在你看看，几乎没有人逃得过厄运。市场是永远抓不到的，所以寻找市场的规律，才会成为所有投资人的理想。但是什么叫做理想？就是需要理一理的梦想，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爸爸，你说的不是白马非马论吗？那我去美国学习了那么多投资方法又算什么？”唐煜连连摇头。
“好，你说你从美国回来，那我就跟你说说美国证券市场，这个市场从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就有了，到现在已经有200多年历史，你看看谁笑到了最后？美国人能预测市场吗？我告诉你，1987年10月，也就是美国股市暴跌1 000点的两个月后，一群着名投资专家受邀参加一年一度的《巴伦》杂志主办的圆桌会议，对股市的未来走势进行预测。各位投资精英们争论的是，到底未来是会出现一个表现一般的熊市，还是毁灭性的大熊市。当时罗杰斯认为，这个熊市会干掉金融圈内大部分从业人士和全世界大部分投资者，商品期货奇才保罗·图德·琼斯预言，熊市会导致一场像20世纪30年代那样的全球大萧条。然而，直到1990年，他们预言的经济大萧条都没有发生过。道琼斯指数不但没有暴跌，反而上涨到了2 500点。随后的1991年，尽管对伊拉克战争巨大的忧虑和恐惧让投资专家们对未来本来就十分不看好，那一年却成了最近20年来最好的大牛市。
“再来看这些投资高手们的收益率，彼德·林奇麦哲伦基金13年间平均复利收益率达到29％，他正好经历的是美国经济突飞猛进的黄金10年，股神巴菲特年复合收益率25%，这次挑起亚洲金融危机的乔治·索罗斯，复利35%。你知道你爸爸这8年来复合收益率是多少吗？看看这些，你再来评判什么是高手。我不想说自己多么厉害，但我不忍心看着你们像我曾经的战友那样倒下。”
“战友？”这个词让唐煜想起在地下室看到的那幕悲惨的场景。
“我虽然未必是我们这批投资人中最理解投资的，但我最理解中国环境，我知道在这里，什么方式的投资是最有效的。”唐子风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爸爸，对不起，儿子不孝。” 唐煜去意已决，转身往门外走去。
唐子风勃然大怒道：“你走吧，小心输得光屁股回来！到时候别怪我六亲不认！”
唐煜听到这句话后，转过身，心平气和地说：“爸爸，这么多年来，我都把投资事业作为自己的理想。刚上大学的时候，所有同学都睡了，我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走廊看《基业长青》，梦想着为投资者寻找最伟大的公司。大二时，我去欧奈尔的公司打工，我每天连续20个小时对着电脑输入数据，就是希望看到欧奈尔数据系统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他们可以为投资者提供精准的投资信息。我第一次去投资银行求职，他们问我，美国的得克萨斯州有多少加油站，我报出的数字，与实际数据只相差两个，我的笔试分数也是最高的，但他们还是没有要我，只因为我是中国人，他们说，中国人根本不会投资。我记得我小时候，你告诉我，要让每个中国人都能平等地进行投资，希望中国人的名字也能刻在世界投资史的光荣榜上，这是你的梦想，也成为了我的梦想。可是你告诉我，我的那个有梦想的爸爸去哪里了呢？”
唐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爸爸，谢谢你长期以来一直对我寄予厚望，但是我早就从心底里厌恶这样的操盘方式了！就算它们现在最有效，但我相信迟早会被淘汰的！而我，会继续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再见！”
唐煜摔门而去，身后传来一记巨大的撞击声。
唐子风心悸了一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追上来后一直愣在一旁的唐烨开口宽慰道：“爸爸，唐煜他年少气盛，你不要太难过了。”
“他已经不听我的话了，我现在根本就无法控制他。”唐子风沉思了一会儿，平静下来，“不过，以他目前这样的性格，很难在外界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将自己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他会后悔的，不会再有人像我这样，给他那么多犯错与成长的机会。”
“嗯，唐煜刚回来，对现在这个环境还不适应，而且他还太年轻了，看不到自己拥有的那么多得天独厚的条件。”唐烨赞同道。
唐子风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我都太惯着他了，我也有责任。”
唐烨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经花白，神情不只是忧郁，更多的是一种沧桑。他深感父亲不易。这么多年来，他身居高位，那么多人都捧着他，哄着他，自己的爱子却如此顶撞他。而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到冷静与理性的状态，敢于承认自己的无力。他继续劝慰道：“爸爸，或许唐煜在外面吃点苦头，就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唐子风接着说：“只有靠时间了。我们无法共同朝一个方向前进，是因为我们双方都没准备好。就像我现在没有能力控制他，他也不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或许，我们都需要调整一下，才能达到完美的契合，他也可以寻找到发挥自己强项的出口。目前看来，唯有时间才能改变这一切。”
“爸爸，你有什么事，就放心交给我吧。”唐烨挺身而出。
“谢谢你，儿子。”唐烨的话让他无比欣慰。
唐子风出神地看着唐烨：“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壮丽！你肯定能做出伟大的事业！”
“爸爸，”唐烨差点哭了出来，“我一直以为，你忽略了我，觉得我没有弟弟有天赋。谢谢你，爸爸，我会好好努力的！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怎么会呢？”唐子风爱怜地看着唐烨，“你可是我的儿子！”
唐烨激动地点点头，缠绕在心中多年的阴郁瞬时烟消云散。
袁得鱼与邵小曼说着话，突然听见医院走廊传来一阵阵喧哗声。
他不由停下来，这时他听清了—有个声音说：“有人要跳楼啦！”
袁得鱼一惊，马上冲进常凡的病房，只见床位上只剩下一条被子。袁得鱼两眼黑了一下，脑海中晃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袁得鱼慌忙冲出去，发现医院大门口有些人正在用手指指点点。他顺着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在仁济医院对面的上海证券交易所顶楼，一个身影在楼顶上轻轻摇摆，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悬铃木树叶。
袁得鱼向着上海证券大厦不顾一切地冲去。大厦呈巨大的门形结构，奔跑的袁得鱼仿佛在穿越一道大门，袁得鱼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门卫都无法将他拦下。
他一路穿过交易所的红地毯，穿过电子屏，穿过迷宫一样的楼梯，终于跑到上海证券交易所顶楼。
袁得鱼喘着粗气，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发呆的常凡。
常凡看到了他，眼神中没有一点惊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