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瞄了其身后家丁一眼,杨婆婆挥手,家丁恭敬退下。
“说吧”
菱角凑到跟前,看了看四周,这才隐秘地将袖中方布掏出,“杨婆婆,这块料子可是府中用物?”
杨婆婆接过布料,衬着朦胧的烛光看清后,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有这料子?”
菱角被其转变惊到,有些退缩,但一想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便咬着下唇慢慢说道,“这是从一名女婴的裹身布上剪下的。”
“什么!”杨婆婆如同捏了一块烫手的火炭,一把抛开,接连挪开几步,躲避一旁,“你······看见了······那个孩子?”
“嗯,她现下就在村民家中。”菱角硬下心肠说道。
杨婆婆虽惊惧不安,仍觉出怪异,“在村民家中?”
“正是,孩子没死,被村民救下了。”
救下了?何来救之一字,生就死胎,他们有还魂引魄的本事不成?
“你是说,那孩子还活着?”杨婆婆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嗯,生龙活虎。”
“他们在哪儿见到孩子的?”
菱角引着杨婆婆走到墙边,细细低语。
一番叙说后,杨婆婆更是难以置信。莫说刚落地时,女婴浑身发黑,没半点热气,连心跳都不曾听见,且当初抛尸湖中,她怕被人发现,还捡了根树杈往湖心猛推了一把,按此情形,怎么也不该活着······
“你再仔仔细细说一遍。”
菱角忙又依言说了一次,细枝末节都描摹得甚为细致。
杨婆婆听完,沉思许久,对菱角说道,“此事我知道了,定会如实禀报夫人。你今日先回去吧。”
菱角抠着手心不肯离去,殷切望着杨婆婆,后又垂首,声呐蚊蝇,“狄将军喜添一女,可会回来庆贺?”
杨婆婆蹙眉,看着菱角的目光已然变化,口气不屑,“此事未有定论,姑娘家还是不要多问的好。”说完径自转身回府。
如今的姑娘啊,见个有权有势的,不顾年纪不知羞耻,半夜前来自荐枕席,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菱角眼看两扇大门缓缓合拢,咬着下唇,泪湿满襟。
婆子口中的鄙夷她何曾没听出来,可她有什么法子,娘为了替弟弟攒钱娶亲,收了人家彩礼,已将她许配于人,可她怎地也忘不了憨厚的狄牛,明明离开前立下誓言,说在她及笄后定回来迎娶,她日夜盼着,时时等着,可一连几年,音讯全无,明明说好的啊,怎么能不信守承诺呢?
她孤注一掷,让丫丫认亲回家,说不定到时他就会回来。
眼下她只能等,等狄家大张旗鼓地将丫丫抱回,等得知喜讯的狄牛归家,等他带着彩礼去找爹娘求亲,等他凤冠霞帔迎娶自己,那她将义无反顾地随他奔赴血色疆场。
晌午一过,丫丫神情困倦,昏昏欲睡,嘴边淌了一溜涎水,顶着日头窝在摇车里,马上就要见周公,院门“哐”的一声响,将她神识强拉了回来。
摇车前坐着的娟婶起身,只见狄家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耸肩晃膀,目中无人,“胡生何在?”
娟婶心头一跳,暗暗攥紧拳头,难得强硬,“谁许你们进门的?有没有规矩!”
为首之人乃是狄黄土的同胞兄弟狄水田,大摇大摆走到院中,“规矩?哼,你偷我兄长孩子就有规矩了?你家男人何在,老子不跟女流浪费唇舌······”眼神一飘,落到了娟婶身后的丫丫身上,一把推开拼命拦阻的娟婶,从摇车中抱起丫丫,“这就是我侄女?真个好丫头,让叔父一番好找。”
“放下孩子!”娟婶不顾脏乱爬起身,伸手欲夺。
狄水田闪身避过,眉头一皱,娟婶就被两个小辈钳住了双臂。
“你们这些畜生,不知廉耻,放开我!”娟婶哭嚷着。
两个小辈难为,既是女子又是长辈,他们着实不好动手。
“不知廉耻?你夫妇二人私藏我狄家女儿,就是知廉耻了?”
“哪个是你狄家女儿,这娃娃是我兄长幺女,你胡乱攀认什么!”娟婶身躯剧颤,头发散落,歇斯底里。
狄水田抠抠耳朵,皮笑肉不笑,“你这般吼叫作甚,莫非是心虚作怪欲盖弥彰?”而后收起笑意,恶狠狠说道,“别再胡搅蛮缠,是你本家侄女菱角昨夜亲自上门告知此事,我原也不信,熟料今儿个你此番作态,让老子我不信也不成了。”说完单手抱着丫丫,绕过挣扎的娟婶,径自走出了院落。
两个小辈忙松手跟上。
菱角······她昨日就觉得怪异,没事偷她的尿布干吗?她没嫁人,不必忙着求子,纵然自己是送子灵童,也没听人说过送子灵童的尿布管用。她当时想着,许是菱角有别的用处,反正她尿布多的是,不差那一块,这才放手让她离去。
敢情人是拿着一块尿布把她给卖了!
丫丫躺在狄水田臂弯中,仰视其下巴,紧盯其神色,若仍打算将她杀死,定能从这位暴戾的叔父脸上看出几分。
狄水田低下头,坦然迎上丫丫目光,眼角带笑,“你这丫头真是命大,千难万险都能熬过来,是个有福气的。”而后,继续朝着狄府走去。
丫丫垂眼,没瞧出什么,看来她这位叔父没有恶意。歇下一口气,至于到了狄府是何模样,只能且行且看了。
丫丫扭头,在颠簸起伏中望着渐行渐远的院门,心中莫名涩然。
杨婆婆已在门前徘徊许久,时而停下脚步翘首以盼,时而绞着双手惴惴不安。
昨夜她耳中遍遍回响菱角的话,思前想后,辗转反侧,终下决心将小姐领回认祖归宗。毕竟神神鬼鬼的事只口口相传,谁都不曾亲眼见过。小姐定是上天眷顾,方能渡此劫厄。
一大早,她就遣家丁前去知会二老爷,请其到府中商议。
二老爷一听,当即怒而拍案,领着两位侄少爷直奔胡生家中,连府中仆从都忘了招呼。
也不知能否顺利把小姐带回,碧水村的那群恶民可不是好相与的,万一打将起来,二老爷并两位年纪轻轻的侄少爷不是对手,她正要招来仆从,转而又想,万一相安无事,她妄自领了一群人前去,难保不会被人说成仗势欺人,有理也没理了。这些年,因夫人荒唐作为,狄家本就与村民几成水火不容之势,往后不知还要在这深山老林呆上多久,老爷一日没有荣锦加身,他们一日不能离开。还是不闹出事的好。
杨婆婆心里正吊水桶,一抬头就见狄水田抱着一个孩子虎虎生威地走了过来。
“哎呦,二老爷您可回来了。”
狄水田大手一挥,“咱们有理走遍天下,你怕什么。”
“那群人可不会跟您讲理,”杨婆婆说了一句,伸手接过丫丫,“小姐真水灵。”
“那是,”狄水田一拍胸脯,“也不看是谁的侄女。”
杨婆婆看他那相貌,默默收回眼,没吭声,转身抱着孩子回府了。
狄水田一声干笑,摸了摸鼻子,一扭头瞅见两个小子捂着嘴,“嗯?”冷硬哼道,两个小子忙放下手。
杨婆婆抱着女娃步入厅堂,立于右首,主不在,仍不敢半分逾矩。
狄水田进门后大大咧咧地在左首太师椅上落座,扭头问,“杨婆,嫂嫂走了几天了?”
“整整四天了。”
“可追赶得及?”
杨婆婆诧异道,“二老爷是要去追夫人?”
狄水田拎起桌上茶壶斟了一杯热茶,“我侄女回来了,她当娘的成日里往外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