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花与李冰阳离开这块田野,一路往东北方花神宫方向的走去。这一夜他们连夜疾行,陈飞花没有说他的故事,李冰阳也没有多问,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天明。
黎明时分,东方一抹鱼肚白,朝阳从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晨光熹微中,宁静的清晨无声地降临在大地上。此时,陈飞花和李冰阳已步入一个荒林幽谷,荒谷深处有一个宽阔的山洞。没多久,陈飞花就领着李冰阳来到这山洞前。只见陈飞花的脸上,有惶然,有迷茫,有悔恨,有痛心,却无半点舒怀的模样。李冰阳知道,他一定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但是两人总是互不干涉对方的心思,于是也没多问。
许久许久,陈飞花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平静。他转过头问李冰阳:“走了一夜,你感到累吗?”
李冰阳遥遥头,沉默不语。陈飞花虽然看不见他摇头,但依稀能感觉到,苦笑一声说道:“到底是朝气蓬勃的少年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精神。可如今,已经老了。”
他的话总是透着几分悲伤,李冰阳早已习惯。此刻他感慨年华易逝,李冰阳虽没有多少切身体会,还是点了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陈飞花听李冰阳始终默然无言,也就不再多说,当即走进山洞。李冰阳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只是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山洞,开阔平坦,岩壁光滑,地上生长着许许多多奇异的野花野草。李冰阳完全看不出这儿有什么稀奇,于是问道:“陈教主,这里曾经有什么故事吗?”
陈飞花神情黯然,脸上全无血色。哪怕李冰阳对此早已习惯,也不由觉得这情绪有些感染,慌忙别过脸去,再不敢瞧他一眼,心想:“如果陈教主不是一个瞎子,那眼神该有多么的痛呢,这山洞里纵然有故事,恐怕也不会是美好的故事。”
陈飞花这时忽然“哈哈”笑了两声,淡然说道:“故事当然是有的。这里有两个故事,一个美好的故事,一个不好的故事,你先听哪一个?”
李冰阳不假思索地答道:“先听好的故事。”
陈飞花点点头,缓缓说道:“来的时候,你也已经看见。这个山洞位于空寂的荒山野岭里,周围有着连绵的群山幽岭和一个很大的山谷。这山谷本很平常,却隐藏着一个神剑詹家庄。詹家庄的人,世代以铸剑为生,打造的神兵利器,四海闻名。然而北极大陆鲜有人知这个神秘的家族隐藏在哪里。
“五十年前,有一个侠客云游四海,途径此处。这侠客平生行侠仗义,为人豪爽,当时在北极大陆已小有名气。话说外家武功与玄门法术,两个流派之分,千万年来在北极大陆根深蒂固。针对两大流派孰强孰弱的问题,当时,北极大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武功只能发挥修行者的本能,根本无法与灵妙的玄门法术相抗衡。
“然而这个侠客完全不赞同玄门法术更优的说法。他认为神魔皆有异能,和常人相比,修习玄功或魔法,具有与生俱来的先天优势,而平常人若要与之比肩,唯有扬长避短,将武学发扬到极致。他年轻时曾被认为是难得一遇的法术奇才,得到颇有名望的初灵法师赞赏,并欲亲自授法与他,这让当时很多的法师羡慕不已。可他硬是拒绝初灵法师和所有人的劝告,云游四海,遍寻名师益友学习、切磋,领悟武学秘义。当时甚至有人给他取个‘武痴’的称号。
“他隐迹藏踪不知多少年,有一年忽然复出,那时他二十岁。在北极大陆初露锋芒的他,凭借纯熟的武艺,以一杆银抢击败生长在法师世家,号称‘灵法通神’的段十一郎,其后又以疾如闪电的剑法连续打败北方黎明国草原上的八大蛮王。这八大蛮王分别以金、木、水、火、土、风、雷、电等诸行法术成名,是当之无愧的八大蛮王,威震十方。然而这年仅二十岁的侠客,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他们。他打败过的许许多多的二流、三流的法师,更是数不胜数。
“当时,他声名初起,‘枪点十一郎,剑败八蛮王’,在北极大陆小有名气,因为他打败的段十一郎外号‘灵法通神’,八大蛮王外号‘八魔王’,于是取这两战结果,自称‘降魔凌仙’。他的名字叫田颍川。”
听到这里,李冰阳对这个故事很是神往,叹道:“田颍川原来是这般武学天才,当真值得钦佩。”说完,他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些田颍川的英年往事,与陈飞花有什么关系呢?
陈飞花像是感受到他的疑问,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好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回到故事之初,五十年前,田颍川云游四海时偶然经过回鹭国的边境,这里地处荒蛮,云深雾绕。田颍川悠然往里行走,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出现在他的眼前。当时同今天这会儿一样,也是个安静的黎明,只是那时候还下着淅淅沥沥、润物无声的春雨。田颍川进洞躲雨。山洞外,微雨滴答滴答;山洞内,忽然来了三个煞神。
“田颍川虽然武艺卓绝,但降魔凌仙的外号有多自负,你可想而知。有时在神魔两界看来,简直无异于扬名挑衅。这三个煞神正是为此,从北极大陆西端一个遥远的蛮荒之地,循着田颍川的踪迹一路找来,并于此处和田颍川凑巧撞个正着。其实不该说他们是三个煞神,准确地说,那是三个恶魔。他们是从蛮荒之地来的三只狮魔,因为不服田颍川‘降魔凌仙’的名头,齐齐来寻他麻烦。降魔降魔,这一次田颍川的降魔本领,即将面临考验。
“他们的魔法极强,此时田颍川的武学修为也已臻于化境。这场电光石火般的战斗,竟然没有持续多少回合,只因田颍川微一出手,三只狮魔刹那间全数折在他的剑下。
“他自然没有杀那三个狮魔,其中有个狮魔诧异地问道:‘常人皆视妖魔为凶灵恶煞。你打赢了我们,我们却毫发无伤。这是为何?’
“田颍川微微含笑,拱手说道:‘三位兄台,常人视你们为凶灵恶煞,可我不那么认为。妖魔与常人无异,有血有骨,有好有坏。几天前我在一个野外见过你们,那天我头戴草笠,尚不知你们是谁,你们亦未曾发现我。然而诸位在我出手之前,从一群野狼中救下一个老婆婆,这一点却让我记忆犹新。从那时候起,我已将诸位当做朋友。伤朋友者,冷血无异于禽兽。再说比武争法,胜者本就没有任何理由,也从来没有资格能剥夺败者的生命。’
“那三个狮魔面面相觑,许久才一同说道:‘好一个降魔凌仙,这等见识,这般气度。令我们心服口服。’
“田颍川当下与三个狮魔兄弟相称,结为刎颈之交。
“这时洞外忽然进来一个年轻少女,她容华秀美,眼眸清澈,一袭黄衫,脸蛋嫩圆。然而,不知为何她身上的衣服竟已湿透。
“原来,这容华秀美的少女是神剑詹家庄庄主年幼的女儿詹绮玉,当时她正准备将一柄刚刚熔炼出炉的宝剑送给至交好友,路上忽遇春雨,无处可避,因此寻到这山洞来。
“可是詹绮玉刚到洞口,就见里面有三个凶神恶煞的狮魔,正围着一个剑客。她心里害怕,不敢进来,原想冒雨离开,心地善良的她总有些担心剑客的安危,只好偷偷躲在洞外观察。之后的事她自然全都看见了,这剑客无论武艺、剑法、见识、气质还是容貌,皆为一流。他飘逸无伦、惊神泣鬼的剑法,更是让神剑詹家庄的女儿倾慕不已。”
“然后呢,”李冰阳听到这里,问道:“她喜欢这个初遇的剑客吗?”
“人生最美,不过初逢。所谓一见钟情,大概就是这样吧。”陈飞花微微叹气,继续说道:“你说的不错,詹绮玉的的确确爱上了初遇的田颍川。所幸的是在她爱上田颍川后,田颍川更是比她的爱多十倍、百倍地去爱她。田颍川武艺卓绝,侠骨柔情,从此隐姓埋名,绝迹尘俗,对詹绮玉不离不弃、恩爱备至,过着不羡鸳鸯不羡仙的自在生活。
“詹绮玉是神剑詹家庄庄主的独生爱女,詹庄主对她的婚事十分关心,格外看重。田颍川人配得起詹绮玉的爱,剑配得起神剑詹家庄所铸神兵,詹绮玉与他又两相恩爱,情深意切。这桩婚事自然无可非议。
“后来田颍川与詹绮玉顺理成章,结为夫妻。他们有一个独生爱女,叫田华元。时光匆匆,几十年后,田华元与田颍川的大徒弟成婚,这一家不知为何三代独女,新婚的夫妇又添一个独生爱女。只是田颍川的大徒弟原本无名无姓,所以他们的独生爱女跟母亲姓,叫田芳华。”
李冰阳听到这里,感慨道:“如此说来,这确实是个幸福美满的好故事。只是……”
他没把话说完,陈飞花却听出了他的意思。
“你想问这个故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是吧?那么接下来我就跟你说那个不好的故事。”
说到这里,陈飞花脸色又复惶然,语声悲凄:“田颍川有两个弟子,都是他收留的孤儿,无名无姓。于是他给大徒弟赐名叫平昨天,小徒弟赐名叫乌明日。平昨天既是他的大徒弟,也是他的女婿,田华元的夫君,田芳华的父亲。田颍川销声匿迹那么多年,北极大陆多以为他又像年轻时那样云游四海,寻朋访友。其实他早已辞离人世。田颍川死后,詹家庄交给平昨天和田华元,改名为平庄。”
“平庄?”李冰阳很是惊讶,他之前听说丁阿翠的故事,丁阿翠原是平庄的十大无穗剑士之一。没想到今天所听故事里的詹家庄就是平庄,更没想到将一代剑神丁阿翠逐出平庄的庄主,就是田颍川的徒弟平昨天。如此说来,丁阿翠的剑术武功,原与降魔凌仙田颍川一脉相承,怪不得如此了得。
“不错,这山洞附近就是平庄,你要去的花神宫在平庄周围不远,”陈飞花继续说道:“昨天在田野里吹箫的那个美妇,就是田华元。她身后那两人,一个是她丈夫的师弟乌明日,一个是她的独女,田芳华。”
陈飞花说到这里,李冰阳忽而想起昨天在田野里遇见的那三个人,在夜风中凄凉吹箫的美丽妇人和她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负刀青年,双目深沉如鹰,原来是乌明日;另一个妙龄少女,圆圆的脸儿,窈窕的身材,还有一双绝美的丹凤眼,原来是田华元的独生爱女田芳华。
陈飞花叹气道:“田华元之所以月下吹箫,神思哀伤,他们之所以个个心中苦楚,是因为田华元的夫君,乌明日的师兄,田芳华的爹爹——平庄主,已经死了。而那三个人之所以都恨不得除我而后快,是因为平庄主正是死在我的手里。
“人生最美,不过初逢。田华元和平昨天第一次相遇,是在那一望无垠的田野里。可惜月下田园,早已物是人非。”
“什么!”李冰阳惊道:“陈……陈飞花!平庄主竟然死在你的手里?你救我两次,我一直以为你肯定是好人,没想到你却是杀人凶徒。难怪赵三山大哥说你穷凶极恶,人尽皆诛!”
陈飞花凄然说道:“不错,我是一个杀人凶徒。但是我是中人阴谋,落入圈套才失手伤人。我和平庄主、田华元两人往日无冤,今日无仇,对田颍川又是如此仰慕,若不是遭人陷害,哪里会失手伤这两人呢?我真恨不得将谋害我的人利剑穿心!待我大仇得报,自然会主动到平庄之前认罪伏法。
“我之所以知道田颍川和詹绮玉初逢的事,是因为后来百般打听,才获知的。而我此前正是因为不知道这事,才在这个山洞中失手误伤詹绮玉,错杀有伤的平昨天。
“我是光明神教总坛派到回鹭分坛的分教主,光明神教回鹭分坛除教主外,下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光明使者。有一日,我正在分坛静修,朱雀使朱澜忽然满身是血地赶了回来。
“他急得路都差点不会走,见到我后,倒身就拜,眼泪汪汪地说道:‘陈教主,青龙使林隐,白虎使王安,玄武使张净,都……都已命丧黄泉。’说完,悲恸啼哭,伤心欲绝。
“我慌忙将他扶起,说道:‘朱雀使莫要着急,先将此事慢慢与我说清楚。’
“朱澜泪流不止,满是哭腔:‘恭禀教主,今日我和三大使者到晚枫湖畔与总坛来的人会面,总坛照例指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后就回去了。我和三大使者一起回总坛崖,谁知半路有个魔窟中,突然飞出一个残忍无情的六指妖魔,不问青红皂白,将青龙、白虎、玄武三使者全部诛杀。只剩我一人寻机逃脱才幸免于难。这六指妖魔杀我圣教使者,侮辱圣教尊严,实在可恶至极。请陈教主为我们报仇雪恨。’
“我见他咬牙切齿,说明三大使者的死因,当即心头火起,要去那魔窟中诛灭这六指妖魔,为三大使者报仇。
“你知道那魔窟在哪吗?”陈飞花指了指这个平淡无奇的山洞,苦笑道:“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