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草尖,阳光洒落满地,午后的休闲,被随意勾勒出来。头上是蓝天,一大片一大片的,广阔广阔的,在蓝天下面,有白云数朵,正懒散游动,仿佛吃过午饭,出来散步的天庭仙女的裙裾。
站在阳光底下,逆着光,半眯着眼睛,陆天慢慢的打量着这一切,疯狂奔跑带来的疲惫正随风消散,内心的惊悚,在安详的世界之下,一如大海啸之后的海面,正在有条不紊的平伏下来。
“又开始做梦了?”陆天掂量着。
一切都很正常,就是美得过头了。
放眼看去,一片柔和的小草地正随风轻摇。本特草从他脚下掠过,蜿蜒向前,直到不远处的桃树林。桃树不太高,也不太矮,恰到好处。正是花开的季节,粉红色的小花朵簇满枝头,给桃树上了一层妆,这妆不太浓,也不太淡,恰到好处。
这是一片灿烂的领地,四处都是安宁的,没有一丝躁动,没有一点浮躁,生机勃勃,却又异常安宁,犹如禅境,却又繁花遍地。如若不是身边的白骨,还有沾着野猪血的背包,陆天还真以为,自己到了完美世界。
一切都如此让人安心,却始终无法让他放心。一如噩梦的小孩,就算是噩梦醒来有母亲的怀抱,梦魇却会依然在心里环绕,如同弥漫在清晨里的雾气,清风与阳光,一时也无法将其完全驱逐。
这两天来如梦般的经历,各种不可思议的见闻,早已在陆天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他虽然不像张小磊那般惊慌失措,但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害怕得没空再害怕,故而看不出来而已。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像他这样子的人,随便一座大都市都能找出个几百万来。在随便一条街道上,一天二十四小时,你都能看到他这样的人。他就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
一个都市白领,至少,从目前来看,这个身份是最适合他不过的了,就像一套量身订做的西服一样,恰到好处。
他之所以还没有崩溃,仅仅因为他并不想死。在他发现一切都不是梦的那一刻,面对着满沙滩的尸体,他心里便已清楚了,必须时刻保持镇定,认真去应对每一种可能的情况,否则,活下去将是个问题。
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至于为何会有如此过人的优秀,则是暂且不表。不过,这种优秀帮助他活了下来,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了。
仔细打量许久之后,陆天俯身拾起地上的包子,抽出白骨,绑紧了神经,如同只进厨房偷食的家猫,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向前走去。四处安详如故,除了一两声懒懒散散的鸟鸣,小鸟扑翅时摇动的枝头,再没有其他动静。
再走出一根烟的时间,已是草地尽头。穿过错落有致的桃花林,豁然是一道溪流。溪流不大,清澈见底,几条小鱼逆流戏水,悠哉闲哉,清新的感觉,如同夏天黄昏的凉风吹过流汗的身体,让陆天不由得为之一振,疲惫的细胞,瞬间活了过来。
一顿牛饮,再痛痛快快的洗过脸之后,陆天又来来回回的走了几遍,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也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如同一个世外桃源,溪水相映,树摇影动,百花怒放,万紫千红,一重又一重。
重新来到河边,陆天拿出随身带来的军用水壶,洗了几遍,确认干净之后,又往里面灌满了水,放进背好。这水壶在沙滩上已然有些年代,外面军绿色的油漆早已掉的七七八八,下面方方正正刻着洪卫国三个字,旁边用小字刻着1953年10月1日,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水壶质量相当不错,虽然有些年头,却没有多少损坏。
1953年,一个精彩并惊心的年头。
在这一年年初,美国人造出了氢弹,大约7个月以后,苏联成为第二个拥有氢弹的国家。同样在这一年,杜鲁门隐退,斯大林去世,军人艾森豪威尔入主白宫,工人赫鲁晓夫开始执政,至此,新老政权的交替,第一次非常默契的,在苏美两大敌对阵营中完成了。在此之后,大企业家控制了白宫,艾森豪威尔主义开始盛行,继承了美国一向的侵略作风,赫鲁晓夫则是恰恰相反,在他执政几年之后,便带领苏联全面否定了斯大林,继而与中国交恶,与美国对峙。
在此期间,中东成了苏美必争之地,大陆与台湾关系紧张,东柏林骚乱,法国人一边侵略越南,一边又筹谋入侵老挝,朝鲜战争停止了,新西兰人埃德蒙·希拉里第一个登上珠穆朗玛峰,雪人那粗线条形象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线之中。
同样在1953年,邓丽君来了,徐悲鸿走了,海明威拿了普利策奖,《罗马假日》公演,奥黛丽·赫本开始风靡全球。
同样还是1953年,一个叫洪卫国的中国人来到了这个孤岛,抑或,是被带到了这个孤岛,他是一个人孤独的来?还是一群人闹哄哄一起来,就像那个热闹的年头一样?这一切不得而知。反正,在最后,这个人为沙滩增加了一具白骨,留下军用水壶,大约60年后,当陆天来到了孤岛之时,军用水壶没有了绿漆,到了他的手上。
这个洪卫国是个什么人?不得而知。他是如何来到孤岛的?不得而知。他在孤岛生活了多久?不得而知。他又是怎样变成了白骨的?同样不得而知。
一切都不得而知,一如1953那个年头,为何斯大林死在那一年,杜鲁门又在那一年退位?历史保持了如此的默契,是人为,还是巧合?答案再一次不得而知。
“反正,历史上那个1953年,不是一个山寨横行的年头,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一边这样想着,陆天随口吹了首JimReeves的《AmIThatEasytoForget》,在平缓柔和的调调中,沿着河畔,逆着同样平缓柔和的河流,一路向上,探索未知世界。
如果可以,在岛上的这段时间,陆天倒是愿意就住这世外桃源,哼着《AmIThatEasytoForget》。这安详的氛围,肯定要比那铺满尸体的沙滩好得多了。所以,他要趁天黑之前,将这里仔细探索一番。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陆天估计了一下,应该有七八公里的路程,小溪却依然没有尽头。这一路过来,他几乎是见到果子就摘,此刻,背包已基本被填满,沉甸无比。随着步伐继续推进,他越来越觉得吃力了,后背大汗淋漓,被背包不断蹭着,每一次都苦不堪言,要他把果子扔掉,却又心有不甘。
终于,在一处比较平坦的河畔上,陆天停了下来,卸下包子,脱下上衣,迎着清澈的溪流,尽情洗涤。
小溪上漂着不少阳光,金灿灿的,伴着微风一闪一闪。陆天举目远眺,眼前的小溪如同一条金色的衣带,一路向上,缠绕蜿蜒,两旁花海连绵不绝,看的他不禁感叹,以前活过的二十几年,中国虽然博大,他好歹也走过大半个,什么西藏、桂林之类的美景,跟这里相比,实在是弱得不足一提。
这里的美是那么的刻意,却又看不出任何雕琢的迹象;这里的美是那么的随意,一切却又仿佛精心布置;这里美得触目惊心,却又如此平易近人;这里明明美得恰到好处,却又是如此理所当然。
阳光、鲜花、绿草地,不多不少,彷如一个画家精心画出来的。就连微风,也是恰如其分,温柔,却又不过于温柔。仿佛有一部精细的机器,一个精细的不能再精细的刻度计在调节着这里的一切。
“是谁在操作这部机器?”陶醉其中,陆天不禁想道。正在此时,一股浓浓的睡意迅速朝他袭来,瞬间,眼皮仿佛有几千斤重。
“好困!怎么回事?”陆天心里大惊,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一屁股跌倒在地。在他迷迷糊糊之际,仿佛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风铃声,之后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再之后,一道身影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风铃声?
那身影仿佛是个女人,无比惊艳……
…………
在密林深处,长满了苔藓的黑色木屋里,张小磊早已席坐在地,在他的身边,骨头以及肉碎丢了一地。此刻,他已基本填饱了肚子,如同只懒猫一般坐在地上,懒懒散散的打量着眼前的小木屋。
这是个简陋的屋子,虽然许多地方由于光线的阴暗而看不清晰,但是一眼扫去,还是可以看到大抵的整个格局——大约三四十平米的空间,没有边窗,也没有天窗,阳光畏缩着,从门口探了进来,除了阴暗的角落里,隐约隐藏着的什么,一动也不动,其他地方,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只能用空徒四壁这四个字来形容——没有床铺,没有家具,以及,没有任何其他物品,更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四处很安静,就连外面的鸟叫声,仿佛也进不来这里,呆在这空旷的小屋里,张小磊略微有些异样的感觉。
“有些地方不对劲。”张小磊心里嘀咕着,一时半会,却又不明所以。然而,此刻内心的直觉,正如同动物临近深渊一般,让他隐隐的感到危险。
他轻轻的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每根神经都如同琴弦一般紧绷着,再次打量了一下,屋子里面,厚厚的灰尘又一次告诉他,这里已有很久没人住过。从门口一路蜿蜒过来的脚印,还清晰的留在地上,那是他自己留下的。除此,便是满地的灰尘。以及,在屋子中间,这个火焰依然很盛的炉子,滚滚的满锅肉汤,以及吃肉所需的碗和勺,仿佛专门为他准备的盛宴……
“其他人的脚印呢?”看着地上的脚印,张小磊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一锅的肉汤,旺盛的炉火,显然是刚煮不久。
“煮熟这一锅肉汤的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此刻,又都到哪里去了?”一想到这里,张小磊不禁满头冒汗,手脚冰凉,冷汗顺着脊梁滂沱而下。再仔细看了一下,地上清晰的一排脚印,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略微顿了一下,张小磊再不多想,便往门口冲去。他毕竟不是傻子,虽然被饥饿暂时蒙蔽了脑子。然而,在张小磊如同一根箭一样射出去同时,大门竟然迅速的合了起来,砰的一声,扬起不少灰尘,之后,屋子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张小磊一路跑了过去,推了推,又踢了几脚,木门出奇的牢固,一动也不动。现在,在这个小木屋里,除了死一样的寂静,角落里稠稠的黑暗,以及还在燃烧的炉子,便只剩下了张小磊的心跳声,如同打鼓一般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分明带着恐慌。
“放我出去,混账!”张小磊骂了一声,本想再继续说些狠话,最终还是打住了。从学生会一直到官场,这些年的混迹,让他懂得,有些时候,与其说一千句狠话,还不如暂时沉默,静观其变。
果然,在张小磊沉默下来之后不久,四处便开始有所动静了,只不过,这些动静,恰恰是张小磊所最不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