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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彼时年少

洛川城是如此的冷漠,它对待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从来都不是谁的归处,也不是谁的故乡,羁旅之人稍稍停留又匆匆离去。护城河两岸垂柳的年轮忠实地反映了这个城市的漫长历史,苍老却充满朝气,永远有人落脚,却又随时准备离开。

“小姐,小姐,您别乱跑,不然夫人又要骂我了。”只见一个正当总角的女孩子在青石板路上欢快的奔跑,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素衣丫鬟。

“姐姐,你跟上来啊,我要去找何伯!”女孩子口中的何伯是为数不多在洛川城定居的人,开着一个小茶棚,看着来往之人停留又离开。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来自哪里,因为住在河边,女孩子索性就叫他何伯。

“小梦今天怎么自己跑出来玩了,不用上学堂了?”

“师傅照顾师娘去了,师娘给我们生了个小妹妹!”

“丁夫子一直叨念着想要个女娃,没想到真给他盼来了,”何伯给小梦倒了碗茶,放在老旧却干净的木头桌上,又找出一碟梅花形豆沙饼,“正好昨天买了点心,坐下一起吃。”

“唉,在家娘都不让我吃。”小梦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一整个塞在嘴里。

“你这孩子,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你娘那是怕你甜坏了牙。”小梦歪着头,头上的双髻垂到眼前,一晃一晃的。

“何伯你真好,给我好吃的,我长大了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成,我等着。”

“小姐,该回去了,咱是偷溜出来的,我怕夫人……。”丫鬟催促着小梦。

“看这丫头,还是这么胆小,你也吃点,一会儿我收了这摊子送你们回去,我帮你们和夫人说,孩子哪能天天关在家里呢。”

“是啊,老爷也是这么和夫人说,可是夫人总是担心小姐的安全。”丫鬟红着脸看向何伯。何伯的年龄无从知晓,看起来是未及弱冠之年的男子,虽然以茶棚为生却也乐得逍遥自在,也总有些媒婆上门提亲,不过总会被以各种理由婉拒。

“等再过几年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

彼时的小梦并不知道长大意味着什么,是可以自由的吃点心,还是想出门就出门。她傻乎乎的盯着河面出神,看着船家撑船划出的波澜,想着回去说什么才不会被娘骂。

何伯早早的收了摊子,送小梦主仆二人回家。江南的雨总是细而绵长,打湿了行人的衣服,偶尔也会牵起一丝不知名的哀愁。江面上总会传来船娘的歌声,“江上采莲子,送君长相思……”。

到了小梦家,老管家早已等在门口,“小姐,夫人在前厅等你。”

小梦吐了吐舌头,“这次惨了。”

“秦夫人,叨饶了,有事相商。”

“先生请坐,小梦你先进房间等着。”

二人一脸严肃的样子,小梦只好悻悻的回房等着这顿少不了的责骂。

何伯走后,秦夫人果然来到了小梦的房间。

“你这孩子,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偷偷出门,那么多人,万一你和你哥哥一样被拐走了你让娘怎么办?”秦夫人没有再如过去一样狠狠责骂女儿,而是用怜悯又哀伤的眼神看着她。

小梦曾经听娘说,自己有一个哥哥,在她刚出生没多久就走丢了,一直都没有找到。

“娘,我想出门玩,不想被关在家里。”小梦低着头,捏着衣角不敢看向娘亲,“我以后不敢了。”

“丁夫子照顾你师娘一时间也不能回学堂教课,但是你的功课也不能放松,我请了何伯过来教你,等会儿你爹回来了我会和他说。”

“何伯,他会教书?”小梦瞪大了眼睛,何伯就是在河边开了茶棚啊,顶多认识几个字吧,怎么可能会教书?

“你记得要好好和何伯学习。”秦夫人严肃的对着小梦说,“何伯的知识比丁夫子只多不少。”

“娘……我知道了。”小梦被说的有点害怕,又感觉这种谈话的气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低低的哭出声来。

“小梦不哭,娘不该吓唬你。”秦夫人抱起女儿,轻拍着她的背,小梦也慢慢的睡着了。

“你来我家,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可是你的以后,娘看不到了。”秦夫人把小梦放在床上,轻轻的叹息,一滴泪水滴在了小梦脸上。

秦夫人开门,门外早有一人等待。

“小梦睡了?”

“嗯,睡了,明天早上估计又要早起了,这还没天黑呢。”

“这孩子真淘气,一点也不像她爹娘,她爹以前可真是个书呆子。”

“相公,别在这说,万一她听到了怎么办。”

“还是娘子想的周到,现在告诉她还是太早了,还是等...,时日无多,这可如何是好。”秦老爷摇头叹息。

“我已经将小梦托付给薛云了。”

“此人非敌非友来路不明,娘子,这恐怕不妥。”

“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相公,小梦对我们来说只是个孩子,可是她始终是李家的人,这意味着什么你想必比我清楚。”

“那块玉,你交出去了?”

秦夫人摇了摇头,“三日之后,叫他来拿。”

“兵行险招,为夫佩服。”

血红的残阳映照着大地,秦氏夫妇都没有注意到,身后草丛中的小小身影。

“李家人,我是谁,三天后,要发生什么?”小梦喃喃自语,八岁的孩子显然并不能完全消化刚刚偷偷听到的那段对话,只知道隐隐约约与自己有关,又不敢贸然询问。

“算了,去睡觉,明天问何伯。”小梦觉得还是要有个人问问的好。

孩子就是孩子,睡了一觉之后,就什么都忘了。

“爹,娘!天晴了!我可以去找何伯玩么?“小梦看着晴朗的天空玩耍的兴致异常的高涨。

“爹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带上你娘,去城外十里坡踏青去。”

“真的?太好啦。”

“先用过早膳,我让管家备车去。”

可怜的何伯已经完全被小梦忘在了脑后,不过即使小梦去找何伯,也不会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茶棚了,一夜之间,茶棚消失无踪,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这个人的离开就如同这个人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却不突兀。

城外,十里坡。

“花真的都开了,爹没有骗我们欸,娘,你看,好漂亮,给我做个花环嘛,戴头上。”

“好,娘给你做,粉红色的好不好。”

“你这孩子,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爹你上次说给我带桂花糕,没有带给我,还有上次...”小梦掰着手指认真的数着,“好像每一次的说好的糕点,爹都没有买给我。”

“爹错了,总忘了给你带点心,”秦老爷愧疚的看着女儿,“爹这次特意给你带了王记家的白糖糕,就放在马车里,这就拿来给你。”

“爹爹真好,我也要去!”太久没有(其实昨天刚吃过)甜食的小梦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样,兴高采烈的往马车处走去。距离自家马车不远处,缓缓驶来了另一辆马车,看来是准备停在附近。马车停在了秦家父女面前,一个一袭白衣满头白发的少年走了下来,一把刀别在腰部。

少年白发,白衣佩刀,正是薛家的标志。薛家少主薛云很少示人,此时怎会到十里坡这种地方?

“秦老爷,初次见面,我是来谈生意的。”薛云客气的向秦老爷作揖。

“薛公子是觉得那笔生意不划算么?“秦老爷把食盒递给女儿,“去找你娘,爹有点事情。“

“怎会?这笔生意太划算了,让我有些怀疑,毕竟我们宿无交情,秦老爷何必送我如此大礼?“少年细细看向抱着食盒匆匆离开的小梦,“我本担心是假的,这次看来不是了。“

“有求于人,岂敢有所欺瞒。”

“秦老爷可否告知薛某个中缘由,火种为何会在您手上?”

秦老爷一声长叹:“薛公子不知,世人谓之火种,可是在我和夫人眼里,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受故人所托,否则这孩子怎么能在宫里活下来。养育多年,时至今日,追兵还是找到我们了,我们护不住她了。只盼公子能好好待她,也不枉我们做这亏本生意了。火种的熄灭和点燃在您一念之间,看您取舍了。”

“两日之后,大火脱身如何?”

“此计甚妙,那小女就拜托您了。”

“秦老爷客气了。”少年走上马车,“告辞。”

“这笔生意啊,估计还是要亏了,何伯,你为何要接下来?”薛公子隔着帘子问自己的车夫。

“因为我比你心善啊,表哥。”车夫轻笑,轻轻用手上的鞭子赶车,“两日后,我先去把她接走吧?”

“让她看见这场火还有安排好的尸体,她才能毫无牵挂的和我们走。”

“明白,表哥想的周到。”

两日后,何伯出现在秦家门口。

“何伯,何伯来教我读书么?”小梦看到正厅的何伯以及他手里的桂花糕之后异常的兴奋。

“今天带你去看杏花楼皮影戏,回来再练字背书好不好啊?”

“嗯,要看皮影戏。”

小梦就这样兴冲冲的跟着何伯出了门,全然不知危险正在接近自己的家。这一年的清明节难得的是个大晴天,大晴天,火才烧的更加彻底。

杏花楼,是洛川城中杏花酒酿的最好的地方,今天带个孩子过来的何伯显然没心思喝酒,薛云计划着找两个死囚替代秦家夫妇,从此帮他们脱身,隐姓埋名,逍遥度日,这行动过程听起来太简单了,总觉得哪里会出纰漏。他们并没有算到追来的人和追来的人安插在身边的人,这可如何是好。不过以薛云的个性怎么可能算不到这些事情,何伯摇了摇头,万一算错了呢,何伯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小梦看着边上的何伯有一阵没一阵的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伯,你在干嘛?”

“我在想今天没去出摊,不知道要少赚多少钱。”自己根本不赚钱啊,这个蹩脚的理由,说完了自己都不太相信,只得举起水杯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何伯可以做我的小白脸啊。”小梦一脸认真的看着何伯,“我可以养你啊。”

此话一出,刚在喝水的何伯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咳咳,谁教你的?”

“她们说靠女人养的男人就是小白脸啊,我养你你不就是小白脸么?”

“我还不想卖身给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啊。”自己可没有恋童癖。

“我再过几年就可以成亲了,何伯你入赘我家吧。”

“这都哪跟哪啊,你可别对我图谋不轨。”

这样的玩笑话让何伯的紧张和担忧少了不少,小梦似乎能察觉到自己的担忧,故意说这些俏皮话来逗乐。就在何伯放松的那一刻,有两个身着短打的汉子进入了杏花楼。

“小二,来壶杏花酒,再来几个下酒菜。”两人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找遍了秦家也没找到那孩子,咱们安排的人也不知道那孩子去了哪里,这可怎么办?”两个人说话毫不避讳,正好一字不漏的落在了何伯耳中。

“小梦,我们走,这里不安全。”何伯拉着小梦,快步离开杏花楼。

“我们不是留人在秦家守着了么,她总不会不回来吧?诶,你看那个书生带的那个孩子,和画像上的一个样,走,跟上去,人少的地方,动手。”两人跟在了何伯与小梦的后面。

何伯的打算是带着小梦,直接回秦家,这两个跟着自己的人都交给薛云解决好了。

“不好了,秦家走水了!”本就热闹的街道瞬间沸腾了。

“何伯,什么是走水?”

“我们要快一点,你家着火了。”

“爹,娘……”小梦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何伯则转身走向跟着自己的二位,“你们也就到这里了。”

“动手吧。”两人当街抽出了腰间佩剑,向何伯刺去。

何伯从袖中抽出折扇,用扇骨轻松挡开刺来的剑,展开折扇,纸质扇面夹层中寒光闪闪,轻轻绕到一人身后,抵在他的喉咙上,“我捉住了一个,是不是可以停手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心慈手软。”饱含嘲弄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你还指望他们招供什么么?”

“确实不该,”何伯手上用力,扇面刺入了那人颈间,“我只是懒得再换扇面。”

“另一个,你们处理一下,我有事要做。”薛云对着身后跟来的下属命令道,“务必收拾干净一点。”

“秦家那边怎么样了,那孩子听到走水就跑回去了。”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一日之内,父母双亡,真是可怜,啧啧啧。”薛云煞有介事的摇头叹息,“马车都已经出城了,玉也拿到手了,剩下就是你把她带走了。我们做掉了所有追来的人,清理尸体可真是……。”

“我现在就去接她。”

“这次哄孩子可真是个苦差事。”

何伯苦笑着摇摇头,向秦家走去。

秦家门口围了不少人,曾经的秦府短短一阵子就烧了个精光,男女主人也葬身火海,秦老爷一生与人为善,没想到也没落得好报。

“小梦,小梦……”

“那女孩进去了就没出来,一开始还在哭,现在没声音了。”围观的大妈认出了何伯,“您快进去看看吧,唉,你说这秦家,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何伯匆忙走进秦家,两具尸体盖着白布放在地上,小梦呆呆的坐在尸体旁边,脸上的泪早已干涸,一脸的茫然。

“小梦,你…”

“何伯,我爹和我娘都…,连小翠姐姐和管家爷爷都不见了,他们都不要小梦了么,我家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

“小梦,你别太难过。”此刻何伯对薛云说过的哄孩子是个苦差事深以为然,自己也说不出来什么像样的安慰的话。

“我以后就没有爹和娘了,我觉得好难过……”小梦扑进了何伯的怀里哭了起来,何伯轻轻拍着小梦的背。

“还有我,我会照顾你的,你还有我,乖,我保证一直照顾你。”

许是哭累了,小梦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幸好睡着了,再哭下去,我都想打晕她了。”薛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走吧,带她去一个不会再有人追来的地方。”

“回薛家?”

“我带她去江州,你先回去吧。”

“你带孩子?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随你。”薛云抱起小梦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秦家。

何伯直接跟了上去,不回薛家也是好的,谁也说不清楚,小梦会最终给他们带来什么,谁知道这李姓王朝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早在八年之前,当时的太子妃诞下小梦之时,本是天狗食日,却有一团火焰似的东西生生给那遮日的黑影撕开了一个口子,国师预言,小梦会给王朝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的皇上恐王朝不保,欲对女婴痛下杀手,太子千方百计留下了女婴,并交予秦家收养,一并交出的还有一块象征太子身份与权力的玉,只愿来日老皇帝过世重新把小梦带回来立为皇太女。

可是天不遂人愿,八年之间,太子妃早早离世,老皇帝病逝,太子登基后外戚把持朝政,控制当今皇上并且搜寻小梦的下落,欲杀之以除后患。

江州临水,但不似江南那般婉约,当然也没有那么潮湿,薛云一行三人乘船一路北上,倒也没遇上什么追兵。

“连个能练手的都没有。”薛云这几天在船上呆的都快发霉了,“要不我们过临川时候靠岸走走吧。”

“也好,是该带小孩玩玩散散心,”何伯瞟了眼薛云的白发,薛家的标志这么明显,谁敢追上来啊,“我说,你这白发,是不是太显眼了,就算不回薛家也一样是给薛家找麻烦,要不找个大夫看看?”

“你以为薛家没大夫么,我爹不同意治,还说这样多帅,帅个鬼啊。”

“你这么听话啊,看不出来啊。”

“到临川我就去看。”薛云苦笑,因为这头白发可没少被小时候的玩伴嘲笑,什么白毛怪,家里没盐吃啊。

“仙女哥哥的头发很好看,为什么要去看病啊?”小梦从船舱里面打着哈欠走出来,“何伯,我饿了。”

“我这就给你们煮粥去……”

“小鬼你叫我什么?仙女哥哥?”

“仙女都有长长的,不是黑色的头发,哥哥你就是仙女啊。”小梦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我叫薛云,你可以叫我薛哥哥或者云哥哥。”薛云被雷的满脸无语。

“啧啧啧,表哥你这称呼真是,肉麻。”何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小梦都是叫我伯伯的。”

“你还是去煮粥吧……,我再思考下。”

“云哥哥,什么是肉麻?”

“小梦乖,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云哥哥,我们要去哪啊?”

“去江州。”

“是何伯的家么?”

“不是。”

“是你家么?”

“也不是。”

“我懂了,你们是要私奔。”

“到了江州要先让你好好读书。”

“你们不回家不就是私奔么?”

薛云实在不知道对这样的孩子说什么了。

“来,喝粥了,一会儿我们靠近临川再买点肉吃。”

“表弟,我们商量一下,把这孩子扔了吧。”再养一阵子怕是自己就要疯掉了。

到了中午,船只在临川靠岸,船夫待三人下船后也上岸采购一些必需品。

临川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临的是那分割南北的山川,气候不似江南般潮湿,干燥的令人觉得舒爽。

在船上吃了好几天干粮的三人决定无论如何先去吃一顿,再做安排。

临川最有名的酒楼,是远安楼,据说是一个在宫里呆了二十多年的御厨回乡后开设的。

“小二,你们这的招牌菜,通通端上来。”

“这位客官,真不好意思,今天我们这包场了。”

“包场?多少钱,我出双倍。”难得来一次临川,吃不到远安楼的菜,那真是白来了,薛家财力雄厚,也不差这点钱。

“客官,这也不是我一人儿能决定的,我给您叫我们掌柜的吧?”小二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也好,让你们掌柜的过来。”

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带着一脸抱歉的表情走了过来。

“三位客官真的很抱歉,不是钱的问题,今天县太爷给自己的爹做寿,指名要包下鄙店,您就别难为我们了”

“不难为你们,倒要麻烦下你家小二,拿着我手上这个牌子跑一趟了,去给你们县太爷看一下,告诉他今天这顿饭我吃定了。”

小二接过薛云手中的木牌,“那您稍等,小的这就去。”

“何伯,为什么云哥哥一定要在这里吃啊。”

“这里的菜和点心都是最好吃的。”

“何伯,云哥哥手里的那块牌子好厉害啊,云哥哥是不是也很厉害啊。”

“对啊,他是薛家人嘛。”

薛家是当年跟随李家四处征战共同打下了江山,无数薛家人战死沙场,才有了李家王朝,就是如今的大夏。黄袍加身后的帝王本打算给薛家封个异姓王,薛家当时的家主推辞了王爷之位,接管了铸币和制盐这两个肥差。大夏建国三百年来,薛家纵然没有封王,家主地位也不低于任何一位王爷。

“客官,县太爷说让小店先给您上菜,还有今晚的宴席也想请您赏光。”

“晚上就免了,我们还要赶路,快上菜吧,饿死了。”

小梦好久没吃过点心了,满脸放光的盯着小二,“可以先上点心么?”

“您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临川县县衙。

“薛家少主怎么会来这边,你没看错吧?”

“那个远安楼小二拿的令牌就是薛家家主的令牌,绝不可能看错。”

“那么火种也跟着来临川了。”

“对方是薛家人,下官,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啊。”

“哼,我倒要会会这薛家少主。”

————

上回说到三人终于吃到了颠沛生涯中第一顿正经的饭菜,吃过了上好的一餐,怎么都觉得回到船上再啃干粮听起来都蛮凄凉的,但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想法的人又容易遭到鄙视,何伯和薛云都想着让小梦先开口今晚留在这里,明天再继续赶路的事情。

“小梦啊,远安楼的点心好吃不?”何伯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拿出不知道何时顺来的半块梅花糕。

“好吃,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今晚还想吃么?”

“我们今晚不是还要赶路么?”小梦一边吃一边问道,“真的没关系么?”

“表哥,你看……”何伯貌似为难的看向薛云。

“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留一晚上吧。”薛云假装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跟踪在三人身后目睹了一切的探子:这跟踪的分明是三个智障,不过总算不用跟着出城了,自己也想回客栈软软的床上睡觉啊。

此时三个人脸上的表情出奇的一致,恶作剧后得逞的样子,心中暗想对方一定没有识破。

倒是远安楼的小二一脸喜色的再次接待了他们,远安楼里的寿宴才刚刚开始,之前县太爷还惋惜没能留下薛家少主吃一顿饭,这真是盼什么来什么。

“薛公子您来了,快上座。”县太爷满脸堆笑,内心戏此时相当丰富。来了个不好伺候的主啊,带了个谁都想抢到手的宝贝,就跟一头猛虎守着一大块金子一样,谁都想把金子拿到手,谁都不想跟老虎动手,偏偏自己背后的王爷也想抢这孩子,自己真是左右为难。

“这不好吧,毕竟是令尊的寿辰。”自己还没那么老吧,上座个屁啊,毕竟三个人坐在一起也方便保护小梦,“客随主便,我们三个随意安排下就好。”

“那我听您的。”坐在一起也好,万一下毒药也方便找目标,离自己远一点,这样就不容易被连累,当个小官容易嘛,自己可不想背黑锅,“您坐这,好好招待着,这可是薛家少主。”县太爷大声对那一桌和三人同坐的人说道。

“何伯,”小梦示意何伯低下身来说话,“那个人故意的。”

“小梦变聪明了,我也觉得他是故意的。”

“管那么多干嘛,还有人敢吃了我不成,”薛云听得一清二楚,“除非他不想活了。”

“表哥,如今这种不想活的人还是不少的。”自己的手上也开始沾染了鲜血,而且以后或许会沾上更多的,不管自己是不是愿意,都在所难免。

小梦听了薛云的话反而安心的坐下开始吃了。

“小梦等等,还没开始呢。”何伯觉得自己越发像个老妈子了。

“想吃就吃,不用管。”薛云也拿起了筷子开始吃。

何伯摇了摇头,也开始吃,家大业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人,这么不给主人面子的事儿,也就薛云能干得出来。

县太爷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爹做寿,看了下唯一开动的三个人倒也没说什么,请出了自己六十六岁的老父,客套了一番之后也就开始了敬酒,没一会儿也敬到了薛云这一桌。

“薛公子大驾光临真是小人做梦都没有想到,小人敬您一杯,先干为敬。”说着直接干了手中的酒。

“大人客气了。”自己也没想到啊,会来参加一个小小县官的爹的寿宴,这要传到自家老爷子耳朵里不得气死。薛云稍稍尝了一口,平心而论,这远安楼的酒酿的真心不错,自己不能全喝了,全喝了那给这小官的面子真是太大了,可惜了这好酒了,要不是为了吃,谁要来啊。

“这位与您同来的小兄弟是?”

“在下是他的表弟,薛远。”

“失敬失敬,公子请。”说着再次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您千万不要客气。”

“祝您父亲福寿双全。”何伯,亦或是薛远,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

“借您吉言。”

“何伯原来不叫何伯啊,云哥哥都没叫过你这个名字。”小梦瘪了瘪嘴,“何伯都不告诉我名字。”

同是薛家人,薛远这个名字几乎没人听过,自己在薛家就如同一个透明人一样,如果不是这个表哥与自己交好的话,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早就饿死在母亲的尸体旁边了。16岁的母亲离家出走,一年后回家之时已经有了身孕,问了也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一度被视为薛家的耻辱。生下自己之后母亲的身体日渐衰弱,病死在房间里无人问津。要不是那天薛云闯进了荒废的院子里,带着他走出那里,和他一起生活,教他武功来把欺负他的人欺负回去,或许他也和母亲一样病死了吧。

“对不起,忘记告诉小梦了,你叫我何伯我也很喜欢啊。”

“何伯,我肚子疼,想去如厕。”

“我陪你去。”薛云起身,“你留在这吃点东西吧。”

第一次和薛云单独相处,小梦微微有点不自在,还是何伯比较亲切,云哥哥脾气怪怪的,捉摸不定,好可怕。

“你个小鬼怎么不说话?”薛云觉得这样的气氛怪怪的。

“云哥哥,有几个黑色的人在那个角落,好可怕。”小梦踮起脚凑到薛云耳边。

薛云顺着小梦指示的方向看去,真的隐隐有几个影子在动,小梦这孩子目力真是惊人。

“别出声,我会保护你的。”薛云带着小梦继续走,身后黑影的声音几乎听不到,许是高手远远地跟着,是谁派来的呢?自己亮明了身份,居然还有人敢跟踪,真是,好大的胆子。

“小梦,这个给你,遇到危险就扔出来。”薛云无法陪着小梦如厕,便给小梦手中塞了信号弹,“我在外面等你。”

小梦接过信号弹,紧紧握在手里,如果不是实在肚子疼,都不敢去如厕了。

“那群人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在小女孩如厕的时候下手吧?”薛云这个时候觉得找个侍女来或许比自己来更方便,不知道多久没体验过这种不确定的紧张感了,真是,不爽。

“云哥哥,我好了,我们回去吃东西吧。”

“嗯,不过我有点事情想先处理。”薛云抽出腰间的佩刀,也递给了小梦一把匕首,迎向刚刚那几个黑影,“跟好我,有坏人靠近你就刺他。”

“云哥哥要收拾那几个黑衣人么?”

“出来吧,”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回应,“每次说完这句话怎么都没人出来呢?”

“云哥哥你还是自己过去吧,”小梦撇了撇嘴,“他们都觉得你其实没看到他们吧。”

“走吧,我们过去。”薛云抓住小梦,迅速掠了过去,“都别跑,小爷来了。”

“等的就是你,”黑衣人声音沙哑,“女孩活捉,男人灭口。”

“底气这么足,那你先死吧。”薛云身法极为灵活,一刀过去,为首的黑衣人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云哥哥好厉害。”小梦在一旁鼓掌。

薛云淡淡的笑了一下,薛家几代人流传的刀法,怎么会不厉害?

薛云的刀法一点都不华丽,没有多余的架势,刀刀直刺要害,没有防御直接进攻,薛云身上也多了点外伤。

“云哥哥受伤了。”小梦在边上急得差点哭出来,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想要上前。

“无妨,护好你自己,都是小伤。”

“云哥哥身后!”小梦把手中的匕首向薛云身后掷了过去。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能有多大的力气?薛云觉得自己要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了,小梦掷出的匕首深深地嵌入了黑衣人体内。

“你居然……”被刺中的黑衣人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撒手人寰,颇有死不瞑目之感。

薛云拔出黑衣人身上的匕首,擦拭着上面的鲜血,“小梦练过功夫?”

“我刚刚,杀了人……,”小梦盯着自己的手,“云哥哥,我杀人了。”

“手法不错,没看出来啊”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只手挡住了小梦的眼睛,“别看。”

“你怎么出来了,饭局散了?”

“看你们出去有一阵子了,我出来看看。”

“我你还不放心么?”薛云把匕首递给何伯,“这是凶器,这孩子是练武的好苗子。”

“薛家刀法可是不传给嫡系以外的人的。”

“小姑娘家学什么刀?这是糙汉子该学的。”

“走吧,回房间吧,安排好了。”

“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呢,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薛云拉着小梦走向尚未完结的寿宴。

“你等等,咱们就停留一个晚上,没必要闹大了。”何伯上前拦住两人,“绝对不是那个小小县官的指使,只有你我二人,不知道能不能脱身。”

“你觉得我会害怕?”

“云哥哥,我怕,好多血....”

“你带孩子去客房,我一个人就够了。”薛云把小梦交给何伯,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梦我们先走吧,我带你去休息。”

“云哥哥不会有事吧?”

“那帮人才要自求多福。”

小梦和何伯算是无缘见得那晚发生了什么,参与寿宴活下来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白衣少年在寿宴上的所作所为,那个人成为了一个恐怖的存在。

“薛公子您这是,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县官也有点喝多了,面色泛红。

“你问我?我倒想问问你背后的人呢?”

“公子您说什么呢,下官听不懂啊。”

“听不懂?外面埋伏的都死了,听懂了么?”薛云提着县官的领子把他丢了出去,这回县官的酒是真的醒了。

“下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您的主意啊,我怎么会埋伏您啊。”是啊,自己真没有这个胆子啊,“下官上有老下有小,万万不敢做出此等事情啊。”

“我问你背后的人是谁!听不懂么!”

“下官,下官哪来什么背后的人啊。”薛云实在是不想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干脆利落的掐断了这个老头的脖子,可怜的小官还没反应过来就撒手人寰了。

“啧,你该知道吧。”薛云走向一直跟在县官身边一副文人打扮的人。此人此时早已吓尿了裤子,两腿还在不断颤抖,“不说的话,那就一个下场。”

“小人说,是……”还没说出来是谁,直接被一把飞刀刺中头部,驾鹤西去也。

“这么狗血的桥段我都遇上了,”薛云冷笑了一下,“反应挺迅速的嘛。”

“薛公子此言差矣,哪能让我手下的狗,脏了薛公子的手?”一袭黑衣的少年轻巧的落在薛云的面前,把玩着手上的飞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是你?”薛云连连皱眉,“为她而来?胡家派你来,家中无人了么?”

薛云口中的胡家,正是当朝皇后胡氏的本家,胡家在新帝继位后,迅速的崛起,册立胡皇后也是那时的事情,眼前黑衣的少年正是胡皇后的小侄子,胡家的下任继承人胡冉。但是,他才十三岁啊,怎么就放心放他出来,薛云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想啊,薛大哥,我准备了那么容易暴露的刺客就是为了给你放水啊,”胡冉一脸苦笑,“爹让我出来锻炼锻炼,我对抓小女孩没兴趣,反倒是你,带回去当童养媳?”

“童养媳个屁!”

“哦?那不如就便宜了小弟?”

“你做梦,”薛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你有两个选择。”

“是什么?”

“一是,滚。”

“另一个呢?”

“还是,滚。”薛云微微颦眉,“我暂时不想和胡家撕破脸皮,所以不会对你出手。”

“别啊,薛大哥,”胡冉稚气未脱的小脸皱成一团,不复翩翩美少年的样子,“我爹说,不能把她带回来我就不用回家了。”

“关我何事?”

“你好人做到底,反正都养了个女儿,也不差再来个我了。”

“我可不想睡觉的时候被你杀了,”薛云在胡冉小时候就见识过这孩子的狠毒,那时候还不是狠毒,顶多算是坏,“你爱去哪去哪。”

“薛大哥,我保证不会,”胡冉把手中的飞刀扔了出去,刺中了无辜的宾客,胡冉仿若没看见一样,“你看我把武器都扔了。”

“走吧,别再‘失手’杀人了。”薛云把失手二字咬的极重,他何尝看不出胡冉这孩子在拿这些人的命要挟他。

胡冉倒也听话,径直跟着薛云走了出去。

“薛大哥我们去哪?”

“去睡觉,累死了。”

“你们的房间是我选的,我带你去。”

胡冉带着薛云走到了客房,也没离开的意思。

“你不走?”薛云疑惑的看着他。

“一起睡啊,我都说要跟着你了。“

“你给我滚出去。”薛云本来清秀的脸已经变成了番茄,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薛大哥我错了,没想到您刚准备要我又准备赶我走,真是始乱终弃啊。”胡冉一边向外面退,一边大声地说。

小梦此时还未入睡,“何伯,什么是始乱终弃啊。”

“就是你云哥哥把你扔了,就叫始乱终弃。”

“原来云哥哥要扔掉我。”小梦瘪瘪嘴,准备开始哭。

“这是比喻,不哭不哭,我给你讲故事。”

小梦的声音传入胡冉的耳中,胡冉差点笑出声来,“薛大哥明天我来找你哦。”

回答胡冉的则是“嘭”的一声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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