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淡淡的月光下,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花儿在安静绽放,然后又安静凋落。柏小柔轻轻拉开门,佩着剑走在夜色里。她安静地走在安静的夜里,就像一场安静的散步。
柏小柔向来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她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感到好奇。如果她心里有不清楚的事,她甚至会为此寝食难安。现在她就在想着刘小禾所说的那扇被锁上的门。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奇怪。那扇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柏小柔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从小贪玩好动,练剑总是静不下心来。有一次她去樱园玩,樱默便给她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有一次华山祖师陈抟来到小青山,他们便向祖师请教天书《忘情》卷里的剑术。祖师也没有推辞,将忘情剑术教给了他们。只是教完剑术之后,他又指着村口外的小山坡说道:“《忘情》卷里的剑术已经教给你们了,但你们一定要记住,练剑的时候,心里面千万不能想着山坡上的那只羊。否则剑术就不成了。”结果整个七木林包括师傅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山坡上的那只羊,其实就是每个人心性上的一道关。
有些事情,你越不想去想,它却越是会在你脑力飘来飘去。就像刘小禾所说的那扇门,柏小柔现在就始终忘不了。
柏小柔面前是一堵墙,墙上有一扇门,门上有一把锁。她看了很久,才发现这里原先应该是一个可以通向后院的拱形门洞,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却装上了这扇门。因为门和门洞的尺寸完全不符合。锁上也是锈迹斑斑,显然很久已经没人碰过。她趴在门缝看了半天,门后漆黑一片,除了漏来的风,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拨弄了半天铁锁,发现还是打不开。挠着头愣了半天,突然双眼一眨,计上心来。门里过不去,就从墙上过去。她看了看四周,双脚一点,轻轻一下跃过墙头。正是七木林密不外传的“拔木九千”。
墙的这边似乎已经荒废很久。小湖的池水已经干枯,里面生满了杂草。遍地残垣断壁,假山上覆满了藤蔓。古木参天,上面缠绕着常青藤。柏小柔硬着皮头,用手里的剑探着路,一脚深一脚浅的慢慢往前走着。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悄悄隐去了,只留下几片黑云,使夜色更加漆黑。初春的晚上,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没有。除了微弱的风声,就只有偶尔两声夜枭啼叫。柏小柔突然有些后悔,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头皮发麻。但是她还是咬着牙没有后退,她决定一定要搞清楚这里的秘密。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开始轻轻哼起了小曲。
走着走着,突然她脚下被杂草藤蔓一绊,“啪”地一声跌倒在地上。她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东西,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一股恐惧感迅速袭上心头,甚至连垫在石子上的膝盖都没有了痛觉。
杂草之中,立着一块青石墓碑。墓碑不大不小,上面写着“康宁侯府小红之墓”。墓碑之后是一个坟堆,坟上杂草丛生。
柏小柔拄着剑慢慢站起身来,她的膝盖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裙子,但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眼前的发现让她感到更加震惊。
巨大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立满了墓碑,排满了坟堆。一个接一个的,连成一片,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康宁侯府的后院,居然是一片坟园。
坟墓是每个人的终点。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坟墓。
幽风起寒木,夜雀乱新榛。月亮时隐时现,幽幽的银光又开始斜照在墓碑上。柏小柔突然不再害怕,她抬起头,穿过无数的墓碑与坟墓,拄着剑一瘸一拐地向墓地中间走去。那里似乎有一尊更大的墓碑。
她一边走一边看,每块墓碑都是一个故事的结束。活着的人或许有各种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但坟墓里的人都是一样的平等。横扫六国的始皇帝与冻死街头的小乞丐,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一路走来,发现所有的墓碑基本都差不多。有的写着“康宁侯府马厨之墓”,有的写着“康宁侯府苏卫之墓”,有的写着“康宁侯府郭勺之墓”……
这么多的坟墓,居然都是康宁侯府的人。
柏小柔跌跌撞撞地走到墓地中央,仔细看着那块最大的墓碑。这块墓碑与别的墓碑一样,都是青石刻成。只是稍微精致一点。墓碑顶部刻着一龙一凤,旁边刻着黄帝升天,葛洪炼丹之类的图案。中间写着“皇恩宠锡”四个大字,左边是“先考追赠一等卫国公刘讳俭之墓“右边写着”先妣追赠一等卫国夫人冯氏青娘之墓“。右下面写着“不孝男刘小禾”一排小字。
柏小柔暗暗想道:原来这里埋葬着的是书童的全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全家都去世了。只剩下书童一个,守着这么大的宅子,真是太可怜了。
她再往两边看,发现大坟的两侧是两个奇怪的墓。这两个墓似乎不知是被谁刨开了,只有两个墓穴,里面放着两口棺材,却没有填上封土。右边的墓碑上写着“不肖子孙刘小斗之墓”。她隐隐约约想起刘小禾好像是有个弟弟就叫做刘小斗,难道他也死了么?死后还不知被谁将墓穴刨开。
她目光慢慢移向右边的墓碑,不禁吓得手中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深夜寂寂,声音异常清脆。月光照在如水的剑刃上,冷冷的光折射在墓碑上,上面赫然写着“不肖子孙刘小禾之墓”。
柏小柔脸色苍白。这座坟墓居然是刘小禾的坟墓,那自己白天见到的刘小禾究竟是人是鬼。
风吹草动,传来几声夜枭嘶鸣,使夜晚更加诡异。
墓穴里的棺盖突然悠悠地滑开,里面慢慢地坐起一个人,一动不动冷冷地盯着柏小柔。
棺材里的人眉目清秀,一脸儒雅。只是脸色却是一半黑一半白,头发也是一半黑一半白,白面那边是黑发,黑面那边是白发。他穿着一袭青衫,胸前绣着“栖凤书院”四个小字。肩膀上还爬着一只青背红螯的大蝎子,时不时的挥舞着身后的巨大毒勾。他看见柏小柔,突然咧着嘴笑了一笑。他的脸半黑半百,笑起来显得特别诡异。
”书……童“。柏小柔哆嗦着叫道,棺材里面坐起的赫然正是刘小禾。
刘小禾在自己的棺材里,那么白天见到的刘小禾又是什么?
柏小柔想喊叫,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她想转身就跑,却发现竟然迈不开步子。柏小柔突然使劲一咬舌头,蹲下身来,发出“啊”的一声尖叫,抱着墓碑一头撞了上去。然后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刘小禾从棺材里爬出来,站在柏小柔面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腰上挂着两个布娃娃,和他的脸色一样,布娃娃也是一黑一白。黑娃娃一脸忧郁,白娃娃咧着一张笑嘴。布娃娃虽小,但却都是栩栩如生。两个娃娃的手里还各持着两柄像针一样细小的剑。
坟边的大桑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站在刘小禾旁边,和他一起好奇地看着柏小柔。淡淡的月光下,来人眉目狭长,头发斜着遮住了右眼,左眼下一颗细小黑痣。鼻梁高挺,嘴唇单薄。他身材细长,穿着一身紧身白衣。左右两边衣领上绣着两只小小的蚂蚁。胸前挂着一串绿松石项链,下面吊着一个精致的锦囊,锦囊上面饰着两根五彩的流苏。他的肩上斜背着一把黑伞,腰后一上一下插着一把狭长的金刀,一支细长的银箫。身后还飘着七根丝带,丝带七彩相杂,宛若凤羽。他看了一会,突然道:“龙女,你认识她么?”
原来这人并不是刘小禾,而是刘小禾的弟弟龙女刘小斗。
刘小斗摇摇头:“小凤你说什么话,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她,怎么会认识她。“
虎凤龙猿四大神兽。这人正是杨夕杨小凤。
杨夕皱着眉:“好端端的非要没事找事,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就行了,你非要来这里,还惹得这女人这么一声喊,待会招来虎童就不好了。你看见了吧,你哥哥连墓地都为你准备好了的。他可是铁了心一定要杀了你的。”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是看你最近练枯骨刀练得邪火旺盛,所以才带你来这里帮你压一压的。你不谢谢我,反而还要怨我。”刘小斗逗弄着肩上的蝎子懒懒道:“我在棺材里睡得有点闷,想起来透透气,谁知道一坐起来就看见这女人愣愣地盯着我。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我还以为碰到女鬼了。至于我那可怜的哥哥,他以为现在他还会是我的对手么。”
“不止你哥哥,现在张不偷和胡明月也在你家。还有这两个没见过的人。这个女人也真是胆大,半夜三更居然会来这种地方,真是莫名其妙。”杨夕望着柏小柔喃喃道:“‘名动八方’将至,最好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你明天就回去。”
刘小斗摇摇头道:“你也要去参加‘名动八方’么,我也一起去。这么好玩的事,这时候回去太无聊了。“
”你也去‘名动八方’的话,我怕你会被你哥哥当场杀掉。“杨夕冷笑道:”你不要忘了,此次出来,蝶郎君让我统筹全局。你在彩虹谷私自解开牵牛封魔锁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幸亏没出什么乱子,要是牵牛有什么事的话,弱水那位渔父只怕会要把你我拿去当鱼饵一样挂在钓鳌岛上钓王八的。“
“好了好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去。”刘小斗仿佛很忌惮杨夕说的那人,他撇嘴道:“我哥哥还真是偏心呐,他自己的棺材睡着可比我的棺材舒服多了。”
杨夕冷冷道:“你做出这样的事,他不拿你喂狗已经不错了。还替你准备棺材。”
刘小斗咧着嘴道:“你知道的,他从小都是这样一本正经,永远都是一副令人作呕的伪君子样。”
杨夕望着他,认真道:“虎童不是伪君子,龙女却是真小人。“说完这句话,他轻轻转身道:“走吧,我听见有人过来了。被他们发现就不好了。”
刘小斗”桀桀“地笑了笑,跟了上去。不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墓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