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生如戏
(一)
晨雾还没有散尽,大地一片苍茫迷蒙。成群结队的麻雀正聚集在唐河两岸的大树林子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休,风吹得它们斜扭着身子,随着摇曳的树枝来回摆动起舞。
这时候,只听见泰和寨的寨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了,院子里传来了吧嗒吧嗒的马蹄声,随后就是一阵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三天戏,五天年,时间转瞬即逝。新年一过,李文炳母子,李子炎母子,母女们就商量着回北平的各项事宜,日子初步定在正月初九。
初八那天夜晚,李文炳陪着母亲说话一直坐到很晚。也许是母亲年岁大了的缘故吧,近些年对儿孙们越发的依恋,她一直眼泪丝丝的,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儿啊,妈老啦,精气神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了,说不了那一天躺下,就永远的起不来了。妈怕你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到时候来不及回来看妈最后一眼呀!”李文炳红着眼眶安慰母亲说:“娘啊,你老人家千万可不要胡思乱想,你想想看,如今的交通条件好多了,坐火车只需用几天功夫就赶到郑州了,再骑快马又几天功夫就能回到唐河了。娘想儿孙们的时候,只用让贾氏给我们写封书信,儿孙们自然就会快速的赶回家里来的。”
安抚好母亲,已是夜晚十二点钟,他又吩咐马夫五更天就把马给喂饱了,准备着明天早上吃罢早饭就启程。
天刚蒙蒙亮,一家老小都起来了。草草吃了一点饭,孙子,孙女们拥抱着祖母,相互流着眼泪不忍分开。张氏,贾氏凝望着自己的心上人,满目含情,千叮咛万嘱咐,竟无语凝噎。
“请母亲莫担心,请母亲回屋去,早晨雾气大,天太凉,你们都回去吧。”李文炳率先登鞍上马,然后与亲人挥手告别,三个儿女也陆续上马,勒紧马缰绳,双腿一夹,四匹高头大马纷纷扬起铁蹄,由慢到快,缓缓腾空而起。只一瞬间功夫,就消失在浓重的雾霭之中去了。
翻过一道道山,路过一个个驿站,几天后,他们就骑马来到了郑州火车站。买好了当天晚上的火车票,一家四口来不及喘息片刻,就又连夜坐上了北去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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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修然又是一季桃红柳绿。微风拂煦,旭日临窗。想起苏东坡的清丽诗句“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李子炎禁不住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桃花一季,浮世一春。一样的桃花已经迎着春风开谢了千百回。而一代又一代得意的失意的人,带着世间的悲喜与苦乐,抑郁与畅达来到这桃花树下,歌之咏之怨之叹之。纵使把世间的锦绣词句都倾覆在它身上,桃花依然是遵循着大自然的生长规律,花开了花又落。
花开一季,草木一秋,冷暖与悲凉,是众生眼里的尘河。世间万物,谁又能挣脱命运的羁绊而跳出因果之外呢?
生活平平淡淡,每一天都是新的,日子迂迂回回,每一天都有欣喜。
前几天收到家书一封,贾氏说她又有喜了,老祖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她,要尽快把这样的喜讯第一时间里写信告知自己的宝贝孙子。回想在家时的温馨和甜蜜,想起儿子小江城不让他睡在床上的调皮儿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烈日下的一块坚冰,顷刻间融化。
他嘴角上扬,一抹自豪的深情又染上了眉梢。心里嘀咕着:会不会又怀上一个调皮蛋!他真想对着远方的天空大喊几嗓子:“啊!啊!李子炎我又要当爹了呀!”
日子,一日一日晨昏交替着,时光的轮盘不停地转动,不知不觉间就游走到了1923年的六月天。
六月天里,唐河两岸,麦浪翻滚,落过一场透墒的雨水后,一望无际的原野里到处是抢收抢种的繁忙景象。
1923年6月中旬,李子炎又收到了家书一封。贾氏告诉他,家里近段时间不太平,杆匪活动异常猖獗。
1923年6月4日,杆子头目刘瑞卿,高宝林带领1000余人的土匪队伍进了唐县城。他们扰乱乡邻,祸害百姓。地方政府又胆小怕事,加上地方军队又相互推诿。因此,土匪队伍的攻城略地的气焰非常嚣张。只一天时间,就攻破黑龙潭石佛寺,进入寨子后杀害居民340人,抢走牲蓄100多头,烧毁房屋无数,造成34户人家破人亡。
1923年6月9日,土匪们又向南进攻,一举攻破汉龙潭。也是一天的时间,汉龙谭又陷入一片刀光火海之中,劫后的寨子里,到处是断壁残亘,一片血肉模糊的尸骨,还有50人被绑架当了人质。
看完书信,李子炎猛然之间像被电击中,脑子嗡嗡直响,思维一片混乱。癔症半天,他的惊魂才慢慢地归了原身。
天啊!泰和寨离杆匪祸害的地方只有几十里路之隔。祖母,母亲,妻儿们怎么样?这样人心惶惶的局势贾氏能应酬的了吗?李子炎忧心忡忡,他茶不思饭不想,天天晚上做噩梦。失眠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他身上扎下根的。
暑假的时候,李子炎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了唐河。短时间内,泰和寨的家丁们操刀弄杖,舞枪弄棒,很快成立了保安团。
日子又回到正常的轨道。
(二)
今夜是个满月,不过天空依旧飘荡着淡淡的暮霭,因此月光也是淡淡的。秋日的季节已经到来,但夏季的余热还在,天气仍旧还很燥热。
诗纯一大早就跟随着舅母去紫荆城漱芳斋看戏去了,诗正还小,吃罢晚饭,写完作业,她已经洗洗上床睡觉了。屋子里很静,四合院里能听到紫荆城漱芳斋戏楼里传过来的一阵又一阵的锣鼓声。
今天是1923年9月6日,是末代皇后婉容入宫以后迎来的第一个千秋节。紫禁城里一片灯火通明,灯光携着月辉穿过御花园的荷花池,来到红砖绿瓦,琼楼玉宇的春景亭,顺着官道小径来到了重华宫的漱芳斋。但见戏台盈盈而立,而清朝的遗老旧客,民国政府的要员,军阀政客,还有一些外国使节们正聚精会神地坐在戏台子周围,有滋有味地观看着各地的名角们在戏台子上骑马,扬鞭,咿咿呀呀地唱大戏。
长在富贵家庭的婉容从小不但常跟随大人们上戏院,平时还有一些堂会可以观看,自然就养成了喜欢看戏的习惯,她更是个戏迷。今天,自己过生日,又是女主角,这样的好机会更不会错过。端坐在男宾们视线不能及的屏风和嵌板的后面,婉容一脸平静,但是,平静的外表后面却是波澜暗涌的一帘心事。入宫以来的欢乐悲喜总时不时的穿插在一幕幕戏剧的缝隙里偷偷来袭。
自从大婚那天自东华门被抬进紫禁城,作为逊帝的皇后,她也有过许多荣华富贵,但更多的是生活上的不如意,精神上的禁锢和折磨,这些个人隐私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放在自己的心灵深处慢慢地任由自己去窥视,人前她还要挺直腰身做雍容华贵,仪态万端,名义上的末代皇后。自己微弱的地位和尴尬的处境谁又能体会得到呢?
而时局的动荡与溥仪内心深处的极端自私,多疑,又让她更加感到宫闱似海的无奈,失望,甚至是失落。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宫里的戏一出接着一出,永远不嫌多。
随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瞧,灯光和月辉照耀下的宫苑古松,投影印地,如绘如描。
此时的戏楼上,杨小楼的压轴戏《艳阳楼》正唱到火候上。戏台上下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第一次走进紫荆城漱芳斋,初次领略到杨小楼精彩的艺术表演,李诗纯禁不住热泪盈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她已经站起来拍手鼓掌了。那一刻,她恨不能走到屏风外,去到戏台子跟前,加入到男人的行列里去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