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总算是同时下班，一起接的孩子。快到家时，他说，晚上买点猪头肉，给你补补身子。我微微笑了笑，语气很淡地问，你中午没吃好的吗？他说，就大李那扣门的，能给我们吃啥好的。我愣了下，难道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我上去找过他？我忍不住说，我去找过你，他们说你中午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他的车速明显降了下来，生气地说，这帮小子，唯恐天下不乱。我说呢，我出去送个文件再回来，一伙人都看着我偷乐，原来是给我下了套。你可别听他们胡说，我怎么可能骗你。我心想，随便你怎么编吧，你知道，我是决不会拉下脸去，向他们求证这个真相。而真相，其实让我充满畏惧。我紧紧地搂着豆豆，他感觉到了，说，是不是觉得冷了？我骑慢点。我说，你把我们送回去，你在下面等会儿，卖猪头肉的不会这么早出来。他说，我开玩笑的，知道你嫌那个腻，咱晚上吃点清淡的好了。我想说，我嫌它腻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贵，二三十块钱买菜可以吃好几顿，买它才一两顿的事。但是这种话，我从来没说过，就当我是喜欢清淡吧。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小的时候，我是喜欢吃肉的，妈妈每炒一回菜，我总是挑着肉吃把菜剩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的时候，不吃茄子不吃萝卜不吃豆腐不吃芹菜不吃香菜甚至不吃西红柿炒鸡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的时候曾经吃猪头肉吃伤过。虽然那是个物质溃乏的年代，但年终时节煮出来的大锅猪肉，却紧着我先吃。我告诉过你，你听了，笑着打趣我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真幸福！那你知不知道？我也出生在一个需要白手起家的家庭里，我也曾经眼巴巴望着商店里的零食不发一言，我也有渴望拥有却不敢向父母启齿的奢侈愿望，我也曾经仰望过别人的生活。我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所以我有关于公主的所有梦想，然而，当我回味出生活这杯酒的味道，我想，那是属于灰姑娘的味道。可悲的是，这个灰姑娘，可以变成女佣，却永远等不到王子。
随着摩托车尖锐的刹车声，我再次坠落凡尘。清醒理智得，一如昨天的我，前天的我。我把豆豆抱下车，对他说，去买块猪头肉吧，或者买个肘子，就当是给豆豆这个小家伙解馋。豆豆听了，拼命点着头，十分赞同我的提议。看他有点犹豫，我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给他，开玩笑说，不用找了。
这个晚上，我们没有等到他，也没有等到那块猪头肉，在我做好了饭，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的时候，拔通电话，他告诉我，他到他妈家了，让我们先吃，不用等他。我想说，你不回来为什么不早点说。可是太晚了，我的愤怒早在等待中消磨掉了。我去和豆豆商量，豆豆，妈妈给你炒鸡蛋好不好，爸爸有事，没有时间去买肉肉了。豆豆懂事地点点头，说，妈妈要炒几颗蛋，我去拿。我伸出指头给她比划了一个三的意思，她得了令似的，欢快地去取鸡蛋。三颗蛋对她的小手来说，一起拿有点困难，我就听到了叭的一声响，等我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她看到我，手一哆嗦，另外两颗也掉在了地上。老巫婆在瞬间准确附体，我疯子一样冲到豆豆面前，提着她的一只胳膊吼她，你给我收拾，收拾不干净，晚上不给你饭吃。豆豆哇得大哭起来，我因此被彻底激怒，差不多是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怎么这么笨，难怪大家都不喜欢你。这句自己都不知道憋了多久的话说出来，我也哭了。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昏黄的灯光下，是一个抽嗒着抹着泪的小豆豆，和一个已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巫婆只会呆在阴暗的地方吧，如果我心里充满阳光，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吗？是我自己心里要留下那么多的怨恨和不满，所以给了她随时出入的自由。每一次，她都是闪电般地赶来，让愤怒不受控制地暴发着，催折得人一蹶不振了，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对不起，我错了。我抱着豆豆，泣不成声。
哭得累了，也就不哭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停地对豆豆说着各种各样的好话，想哄得她露出笑脸，可她整个晚上都是乖得不能再乖的表情。我说吃饭了，她就把那一小碗饭全吃了；我说看会电视吧，她就直直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说关电视睡觉吧，她马上从沙发上下来，自己跑到卫生间，踮着脚去够水杯，不光拿下自己的，还把我的杯子牙刷什么的也拿下来。她给自己倒满一杯水，又给我的杯子倒满水。我都不忍心告诉她，妈妈现在不想睡觉。把个香喷喷的豆豆塞进被窝，她乖乖闭上眼睛，没有缠着我给她讲故事，念儿歌，她只是说，妈妈，拍拍我，好不好？我含着泪说，好啊。一边吻着她的半边脸，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小身体。在以前，我总是喜欢偷工减料，拍不了几下，就用被子把她紧紧裹住，像是她能听懂似地，威胁她：快点睡，要不老妖怪就来了。
以现在的心情去想以前的事，真的十分后悔，在她小的不能再小的时候，我没有给过她更多的耐心，我总是责怪她为什么长得那么慢，好像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到来才随之而来的。其实，倒是我连累了她，我没有安排好自己的未来，就匆匆忙忙生下了她。对于我来说，婚姻是可选的，对于她来说，爸爸妈妈却是不可选的，无论是怎么样的爸爸怎么样的妈妈，她都只能接受，无条件接受。
看着豆豆安睡的模样，我心痛的要发狂了。不管不顾，我行我素的他；心知肚明，自欺欺人的我。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从心底一阵阵涌上的寒冷，渐渐凉了整颗心，我便再看不到半点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