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有笑的,一家人坐在了餐桌旁,妈妈却迟迟不入座,一会儿问豆豆还需要什么,一会儿又张罗着要帮爸爸把肉切成肉末,一会儿给他夹几块肉,一会儿提着醋壶出来,问,有人要醋吗?我说,妈,您快坐下来,趁热吃吧。都这么大的人了,吃什么怎么吃,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妈妈笑笑说,我不饿,你们先吃。豆豆说要喝酸奶,我怕太凉伤孩子胃,我给她用热水稍温一温。豆豆听见“酸奶”两个字,两眼放着光地,看着姥姥直是点头,两只小手和那张小嘴都是油光闪闪的。
妈妈直到给豆豆把酸奶拿过来,才端起碗,整个过程,就像是一部慢镜头的生活片。妈妈也老了,同一个时间,只能做一件事,而不管什么样的话,总是会在慢上半拍之后,才被她接受。她有时候会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年轻时的事,有的时候,又可能仅仅只是心情有点低落,自己闷闷的,在床边一坐半天。我偷偷打量妈妈,心里酸酸的,我记得妈妈在我结婚前,一直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哪家姑娘结婚不是什么都有,你看看你,你有什么。我当时笑着说,我有他。有他我就什么都会有。妈妈说,女生外向。还特别认真地问我,你会怪妈妈吗?妈妈只是希望你结婚的时候,别人有的你都有。我也很认真地告诉妈妈,我们以后什么都会有。就像您和爸爸,你们当年结婚时的条件更差,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吗?妈妈喃喃地说,那不一样。然后像是有一道阳光在妈妈心头划过,妈妈很开心地说,这两天抽个时间,去选下礼服吧。
莫明其妙的,我怎么会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扭过头看一眼坐在我身边的他,有一种近在咫尺,而远在天涯的感觉。从认识到现在,大概有七年了吧。七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他承诺过我的,我许诺过自己的,没有一样实现,而且,每一样,都那么遥遥无期的,悬在记忆的深处,忘不掉,也放不下。这么多年了,他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吓了我一跳,我的思绪也因此断了。看他张着两只手,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他把手擦了擦,站起身,要出去接电话,我把椅子向里拉了拉,给他腾出地方。他急急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便从容不迫地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李力的声音:应伟,下午两点,老地方,不见不散。应伟,不,他的全名叫胡应伟。胡应伟却没有用那样大的嗓门回李力,他说,我在我岳父家吃饭,你们人要齐了就玩,不要等我。李力说,现在离两点还早着呢,你两点吃不完饭?你尽量来吧,哥们不想和不熟的人玩。胡应伟含糊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他把电话放回兜里,妈妈果然像我猜的那样,忍不住问,小胡平时还喜欢打麻将?他听了,看看我,说,偶尔朋友喊我,去凑个人数。爸爸说,尽量少玩麻将,你们现在缺的东西多了,可不能大手大脚花钱。我忙打圆场说,他们玩的可小了,输输赢赢不过几十块钱,一块玩就图个热闹。爸爸说,我可听人说小胡麻将玩得可大呢。胡应伟不觉皱下眉头,但还是语气和缓地说,是我朋友他们玩的大,如果我在,一般都玩得小。他们知道我没多少钱。爸爸也许想说,没多少钱就不要玩了。我看到妈妈在餐桌下面轻轻踢了爸爸一脚,爸爸的话就和饭菜一起咽到了肚里。
可能是因为这个小的插曲,后来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低头,吃饭,偶尔逗逗孩子。
饭后,妈妈说,你们要有事就早点走吧,不用洗锅了,我下午没事干,自己洗。他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残局,一边说,我们没事。爸爸呢,终于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二小附近那儿有个佳苑小区,前两天刚开盘,你们有功夫去看看房子贵不贵,首付多少,如果钱够就把房子换一换。我心里暗暗的只是苦笑,还首付呢,现在我手上的钱,够买几块砖都数得过来。我还是拿以前的话支吾这件事,我说,再等等吧。万一我们刚把房子卖了,人家就开始落实拆迁的事儿呢。妈妈不知道想到什么,有点不耐烦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话,他们两都不小了,这种事还用你操心?我怕妈妈真的生气下去,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悄悄推了豆豆一把,豆豆来了一句,姥姥做得饭真好吃。妈妈看着豆豆,脸上的气恼才缓缓化开。
从妈家出来才一点多,我看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就没有多说话。虽然爸爸妈妈并没有说错什么,可是,我知道,这种话,他听着心里会不舒服。他骑着摩托车出了小区的大门,才对我说,我们去我妈家看看吧。我“嗯”了一声,那一刻仿佛觉得,他载我去哪里,我都是愿意去的,何况怀里还搂着一个温暖可爱的小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