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一个老人,步履有些蹒跚。办公室有好几个人,他却只看到我似的走向我,小同志,问你点事。我皱了皱了眉头,不愿意多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开口。他也看着我,等我问。我站起身去倒水,很没有礼貌。心里的烦燥是任何人都不会明白,也体会不到的。老人追着我的背影问,小同志。我说,您有什么事,说吧。我听得到。老人问,我想问下合作医疗方面的事。我松了口气,大爷,那项业务在一楼营业厅,不在我们这儿。大爷就说,不对啊,他们告诉我在二楼的啊。我说,这是三楼。小齐姐说,我知道了,您老下到二楼,去问他们的主管吧。说着,小齐姐把大爷带到门口,指着下楼的楼梯口,详细告诉他,应该去的地方。
小齐姐回头的时候,看到我在看她,笑了笑,说,小秋,脸色有点不太好。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说话。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像跟谁都有仇似的,像一只刺猬,动不动就要竖起一身的刺,摆出一副无所畏惧,又不惜一切的样子。
我给启贤发信息说,我想出去旅游。他问,去哪里?我说,不知道,就是不想上班,想过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很煞风景地问,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过完了呢?过完了,还是要面对这种不能逃脱的日子吗?我说,我真的想逃了。他却很懂我地说,你有地方逃吗?是啊,能逃到哪里去呢?除非是……死。这么想着,我似乎听到了启贤的嘲笑,多大点事啊,就生啊死啊的。我说,我好累,好累,好累。他说,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别把自己弄得这样苦。我有点愤怒了,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吗?我不再回他的信息。赌气似的把他的电话拉进黑名单。可是,哪怕是所谓垃圾信息,手机还是收到了,不停地提示着我。
他说,不要过得那么苦,好不好?你抬起头,你看看天空,看看人流,看看高楼大厦,看看你身边的人。我说,我身边的人过得都很幸福。他说,是吗,是吗,是吗。你就愿意和幸福的人比着你的不幸福是不是?我说,那不幸的人已经够不幸了,难道要我从不幸的人身上寻找安慰?我知道,有人居无定所,有人老无所养,有人孤苦无依,有人贫病交加,有无数的人被辜负,被伤害,可这并不能稍减我心底的痛苦!为什么我们大家不都是幸福的,快乐的,平安的?那就是命?命是生来所有痛苦的根源?从小到大,我在所有人那儿得到的都是爱护,为什么我到了他家,无论我怎么做,我面对的都是一堵堵墙?我如果告诉他们,我现在正痛苦着,他们回我的一定是一脸的漠然。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这些信息发过去,我又有了片刻的疯狂。
小齐姐给我把面前的杯子续满水,我俏皮地说了个“谢谢”,其实,我心里闪过的念头却不是这个。我想象着我把杯子砸到地上时,所有人的错愕;想象着我疯言疯语的话,所有人的惋惜。想着这些,我虽然一动没动,却傻乎乎地笑了。不,那不是傻乎乎地笑,我面前分明是有一面镜子的,那种笑是邪恶的笑。
启贤没说别的,他告诉我,放下吧。你和他们较这个真有什么用?我说,我不是较真,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所有人都是一种不成全的姿态。我给他妈妈打了六七个电话,到现在也没人问我打电话干什么?难道我是吃饱了撑的吗?过了很久,启贤回我说,我有事了,不和你说了。小疯子,我也快跟着你一起疯了。等我下班了给你打电话。我说,你有事忙你的。而我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我翻出王妮的电话,去骚扰她。
电话通了,我喊,妮妮。王妮那边清清脆脆答应了一个“唉”,说,要请我吃饭吗?刚十点,请吃饭有点早。我说,你除了知道吃,还知道别的不?她那边有人问她,中午喝鸡汤还是吃排骨?妮妮搁下电话,撒着娇地说,妈,您这是在按什么标准培育我?别我孩子还没生,先吃成个大胖子。像是她婆婆的声音,你怀大刚那会儿,我正上班,单位忙,没顾上管你们,现在这不是有时间了吗。王妮说,是啊,那会儿没吃这些东西,您孙子也这么健康,这会儿咱也别这么大操大办了。然后她婆婆说,你就说吃什么吧,别的不要你管。王妮就说,好吧,妈妈做什么我吃什么。那边她婆婆走开了,王妮又拿起电话,说,喂喂喂,Hello!Hello!我说,我没事,想你了,所以给你打个电话,你安心养你的胎吧。王妮问,真没事?我斩钉截铁地说,真没事。
挂了电话,王姐说,你同学怎么刚有孩子,这么晚结婚?我说,不是,她家老大和我闺女同岁,这怀的是二胎。小齐姐紧接着说,秋雨,你赶快也生一个。三个孩子吧,有点多,其实两个正好,一个,真有点少。王姐说,是啊,我是老了,再年轻几岁,我非得去生个孩子。我说,妮妮和她老公都是独生子女。小齐姐说,听说要放开二胎了,你们还小,可以先准备着。我笑了笑,没说话。眼睛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有些飘忽不定。
过了一会儿,主任进来,在地上转了一圈才说,明天市局有个会,小齐和小秋去吧。小齐姐问,什么会?主任说,你一会儿去我办公室取下文件,然后我和局里说声,明天早上让赵师傅开车跟你们去,具体几点走,下午再通知你们。你们都是有老公有孩子的,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说完,主任走了。我看看面有难色的小齐姐,说,我没事,孩子上幼儿园,时间不紧,叫我爸妈他们接送下就行。小齐姐皱眉说,我只能给我朋友打电话了,我老公太忙,根本没时间管孩子。她拿起手机,又放下来,自言自语说,晚上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