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焕章置酒款待穆春,二人边喝边聊。闻焕章说:“在下一生耿直,好抱打不平,为此常受小人之气。蒙安先生不弃,将萧、金二位宅眷相托,萧小姐与小女情投意合,如姊妹一般,终日聚在一处做些女红针黹,闲时吟诗写字。萧、金二位夫人都是贤淑之人,大家相处在一起,十分融洽。只是近来有一事,令人烦恼啊!”说到这儿,闻焕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穆春是个急脾气,听闻焕章说了半截儿话儿,他心里着急,就追问闻焕章:“先生有什么烦心事,可否和小弟讲一讲啊?”闻焕章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在下有一位朋友,姓仲,字子霞,乃是风雅之士,人届中年,原配夫人为他生下一子,不料,孩子六岁那年,他的夫人不幸染病身亡。那仲子霞因中馈无人,幼子无人抚养,只得续娶了一个姓胡的为妻。那胡氏是再嫁之妇,此人凶悍异常,性情恶劣。子霞原配聪慧贤淑,知书达礼,夫妻相敬如宾。子霞初娶胡氏之时,以为天下女人都会像他前妻一样,夫妻相亲相爱,也应是平常之事。可没想到,这续娶的胡氏,为人恶毒,二人性情相差太远,难以融合。仲子霞无可奈何,刚过门不久,也不好把她休了,自己在家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怎么办呢?正好,他的一位故友升任西川安抚使,请他去做记室,子霞正求之不得,他就将儿子送到我这儿读书。没成想,子霞出门之后,胡氏就把她与前夫所生之子,外号叫焦面鬼的,叫到家中同住。那焦面鬼和她母亲一样,甚至比胡氏更加狠毒,他到子霞家后,唆使他母亲,竟将子霞的幼子活活折磨而死,并且霸占了子霞的家产,娘儿俩很得意。我可怜那孩子死得凄惨,未免说了几句公道话,冲撞了胡氏母子。胡氏这个女人阴险之极,她当时并不恼怒,反倒托人来上门保媒,想为她儿子聘我女儿为妻,她还对人言讲,如果我不答应婚事,就到东京去告发我,她不知怎么知道安先生在我这儿呆过,也知道萧、金二位家眷在此。我听说此事之后,十分生气。小女乃我掌上明珠,我一心要为她找一位乘龙快婿,以托终身,多少豪门大族上门求婚,我都未曾应允,怎么能嫁给焦面鬼,找这么一个人家呢?不要说焦面鬼是个庸顽恶劣的无赖小人,就是那胡氏,乃天下第一的恶妇,我怎么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呢?所以,我断然回绝了。这一下儿,焦面鬼就恨上我了,他果然进了京城,到开封府去告发于我,说我窝藏反寇家室,纵放钦犯,犯了弥天大罪。开封府当即就准了他的状,行文到东昌府前来提人。我想,若将萧、金二位家眷提走,到开封府自有宿太尉照应,料无大事,至于我个人倒无所畏惧,只是我受安先生重托,怎么能让二位夫人去抛头露面呢?我万不能做‘为人谋而不忠’之事。今日,我悄悄去东昌府探听消息,暂时还没动静,但我心中忐忑不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穆壮士来接夫人等上山,我这心里就踏实了,真是上苍护佑哇!”闻焕章所说的“中馈无人”,就是没有妻室的意思。他说仲子霞去给朋友当“记室”,这“记室”就是官府办理文书事务的幕僚,大概相当于今天的秘书。闻焕章又说,自己不能做“为人谋而不忠”的事,“为人谋而不忠”也就是说为别人办事不尽心竭力。
那么,闻焕章所说的“乘龙快婿”又是怎么回事儿呀?“乘龙快婿”,这是个典故。相传春秋时期,秦穆公有个小女儿,非常喜欢西戎国进贡的一块碧玉。穆公便给女儿起名为弄玉。弄玉长到十几岁,姿容无双,聪颖绝伦,但性情孤僻,尤其厌烦宫里繁琐的礼仪。她经常一个人呆在深宫里,品笛吹笙。穆公见她十分喜欢吹笙,就命工匠把那块美玉雕成笙送给她。弄玉自得了碧玉笙,练习吹笙的时间更长了,技艺也更加精湛了。
穆公想为弄玉招邻国的王子为婿,这样呢,她将来可以做国君夫人,但弄玉不从,她自有主张。如果遇不到通音律、善吹笙的高手,弄玉宁可终身不嫁。穆公珍爱女儿,只得依从于她。
有一天夜里,弄玉在宫中赏月,倚着栏杆吹起笙来。吹着吹着,仿佛有一阵袅袅的仙乐,在和着弄玉的玉笙。弄玉仔细一听,是从东方远远传来的洞箫之声。一连几夜,都是如此。弄玉就趁着闲谈的机会,把有人在远处为她伴奏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穆公就派大将孟明根据弄玉所说的方向去寻访吹笙之人。一直找到华山,才听樵夫们说,有个青年隐士,名叫萧史,在华山中峰明星崖隐居。这位青年人喜欢吹箫,箫声可以传出几百里。孟明就来到了明星崖,找到了萧史,把他带回王宫。
萧史来到王宫,正好赶上中秋节。穆公见他举止潇洒,风度翩翩,心里十分高兴,马上请他吹箫。萧史取出玉箫,吹了起来。一曲还没吹完呢,殿上雕绘的金龙、彩凤都好像在翩翩起舞。穆公和大臣们不约而同地齐声赞道:“真是仙乐呀!”弄玉也喜欢上萧史了,穆公做主,让萧史和弄玉结为夫妻。从此,萧史就教弄玉吹箫,学凤凰鸣叫之声。学了十几年,弄玉吹出的箫声和真的凤凰的叫声一样,甚至把天上的凤凰也引下来了,停在他们的屋顶上。秦穆公专门为他们夫妻二人建造了一座凤凰台。萧史和弄玉就住在凤凰台上,不饮不食,整天对着吹箫吹笙,一晃数年。
一天晚上,奏完笙箫之后,萧史对弄玉说:“我很怀念华山幽静的生活。”弄玉也说:“这宫廷生活,我压根儿就厌烦,我愿意与你同去安享山野的清幽。”从此,二人就隐居在华山的中峰之上。有一天,弄玉带着玉笙乘上彩凤,萧史带上玉箫乘上金龙,一时间龙凤双飞,双双升空而去。当时的人们就把萧史称为乘龙快婿。这样呢,乘龙快婿,过去就代指才貌双全的女婿了。
书归正传。穆春听闻焕章说完,他是怒形于色,二目圆睁,气坏了。他一拍桌子:“闻先生,那恶妇和焦面鬼住在什么地方?待我今夜去杀了他们,然后和闻先生同上登云山,您看如何?”闻焕章连连摆手:“哎呀,这可使不得!在下受点儿气没什么,即便官府查到我,我将事情讲明白也就没事儿了,只要二位夫人平安离开,官府来人搜查,无有对证,我就说是无赖小人强聘小女不成,诬告于我,谅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穆壮士,你稍安勿躁,我今儿去东昌府打探消息,衙内一位朋友告诉我,焦面鬼告发我是真的,但开封行文还没到,恐怕也就在这一两天吧。为今之计,当早些送二位夫人及小姐上山,越快越好,免生不测。她们走后,也不等官府来提我,我先行入京到开封将事情辩明。”穆春点头:“先生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明日先生帮我雇两辆车,待我把她们几个人护送到山上。只是,安先生要知道您为了他的事,入京申辩,定然放心不下,少不了过几日小弟替他到东京看望、救助先生。”闻焕章说:“这倒不必。我到东京之后,先去拜望宿太尉,宿太尉一定会竭力关照,开封府不会不给宿太尉面子。不过,我这一走,有一件事着实放心不下,很是为难。”“噢?先生有什么难处,只管讲来,小弟一定尽全力相帮。”闻焕章说:“拙荆已然亡故,如今只有我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我到东京去时,舍下无人照管,留下女儿在家,唯恐焦面鬼那东西心怀不仁,前来闹事,**无礼。若带她一同进京,更多有不便。我闻听说近来金国败盟,统兵南侵,在京官员大多打发家眷回老家躲避,倘有闪失,悔之晚矣。要把小女安顿在亲友之处吧,思来想去没有至亲良朋可以托妻寄子的,嗐,如今世上之人多是见利忘义、转眼相负者,为此,在下踌躇不决。刚刚萧小姐与小女听说即日便要分别,二人都恋恋不舍,伤心流泪,我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穆春一听,他笑了:“闻先生不必忧虑,在下我有个主意,不知先生愿听否?”“有话请讲。”“安先生与足下乃金石之交,萧让、金大坚又蒙先生高谊,托寄妻儿于此,他们对您感激莫名,刻骨铭心,不忘大恩。如今,登云山杀败了朝廷三路人马,官军魂飞魄散,不敢正眼相看,山上十分安全。我等虽是舞枪弄棒的粗人,但也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为人义字当先。我想,不如请小姐同上山寨,待先生之事平息之后,再将她送回家来,这样,先生没有后顾之忧,小姐也安然无恙,实为两全之策,请先生思之!”闻焕章说:“不瞒壮士,萧、金二位夫人也都是这么说。现在,穆壮士又披肝沥胆,推诚置腹,我看也只有如此。日后,小女就有劳山上诸位好汉照看了,在下先行谢过!”说完,闻焕章躬身一揖。穆春以礼相还:“先生太客气了,届时,一定完璧归赵!”“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