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刘三平，方国昌便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儿子方元的电话。
只听电话里儿子的声音慵懒无力，似乎有些抱怨的口气：“喂，谁呀？”
“你老爸！都几点咧，还不起床吃饭！你夜来黑夜【（山东方言）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瞎混咧！”方国昌半开玩笑地说道。
电话里沉默半晌，似乎有些不耐烦：“爸，还不到七点哎！您一大早打电话就是给我查房？”
方国昌并没有接他的茬，而是兴奋地说道：“方元，咱家的老宅子要做敬老院咧！”
却听方元满口的不屑和怀疑：“您不是昨天刚到家吗？这么快就找到买主了？”
“啥买主？是租，出租。你平子哥刚找上门来，说镇上正寻房子改造成敬老院，他就想起咱家这座废弃的宅子。这不，俺刚送走他，就给你报信儿咧！”
“谁？平子哥？三平子？”只听方元的语气更加不屑，甚至充满了嘲讽，“爸，我看您是老糊涂了吧！您就是宁可相信‘母猪能飞上天，也不能信三平子半句话’呀！您忘了他的外号叫‘三吹子’吗？”
“那是以前！不管他之前能不能吹，现在人家可是咱村里的主任，镇长身边的红人！”
“爸，我可提醒您，咱老家房子宁可租给别人养狗养猪，也别被三平子骗了干了其它勾当！他能干得出！”
“还养狗养猪？俺真后悔在这宅子里生你养你这么个龟儿子！”方国昌故意骂方元道，“俺看你再不起床就真成一头懒猪咧！”
方国昌话音刚落，却听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大令，大清早的谁这么烦人，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大令？谁？你身边还有人？”方国昌心里不禁一惊，连忙追问。
“爸，时间不早了，我起床吃饭上班了哈！”
方元挂断了电话，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方国昌气的够呛，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见方元身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这狗崽子就知道瞎混！”只听他狠狠地自言自语道，“等俺去了北京非得好好治治你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混蛋下三滥习气！”
但方元的一席话还是提醒了他，刘三平的话不能轻信，对于托他出租宅院的事也得留个心眼了。
早饭后，约好的作坊准时到位，喝完方国昌特意烧制的茶水，寒暄过后就行动起来，把渗漏雨水的墙角重新遮了草苇，铺了水泥浆，又把零散的像碎花瓣的红瓦统统换了下来。
小姨子柳春珑也赶早来帮忙烧水做饭。妹夫刘威借去城里办事有意躲起来，事实上是不想搭手干和泥爬墙的活。
方国昌则得空找来电工把家里的线路检查了一遍，给电灯通了电。在别人忙着的空当，方国昌不顾烈日炎炎，浑身冒着汗把院子里野蛮疯长的杂草铲得干干净净，仿佛要跟过去彻底诀别似的。院子里的泥土也随之被翻了个新，厚重板结的泥土坷垃慢慢酥软，掺杂着浅浅的杂草清香，像发酵的酒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不到傍晚时分，房子便被修缮一新，院子里也敞亮起来。在工匠们歇在屋里喝茶的时候，刘威提着鸡、鱼、猪肉和一兜青菜走进院子：“姐夫，实在对不住，上午有事实在抽不开身，要不俺就来搭把手咧！”
“你的事重要，这都不是要紧事。”方国昌了解这个妹夫，花言巧语，好吃懒做，庄稼活不想干，做事只想占便宜，走捷径，结果自然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整天浑浑噩噩，至今一事无成。
想当年，当与柳家同村的刘威家托人到柳家说亲的时候，方国昌曾经以第一女婿的身份明确反对。奈何刘威早在私下里花言巧语迷惑了柳春珑，不久之后就占有了她的身子，硬将生米煮成熟饭。而柳春珑当时也是少不更事，年轻气盛，在刘威的蛊惑下，对柳母声称“此生非刘威不嫁”。此时离柳大烟袋去世已有些年头，寡居的柳母不想家丑外扬，也生怕刘威在外声张，便忍气吞声将柳春珑嫁到刘家。柳母因此落下心结，没等刘威和柳春珑的儿子刘振国出生，就郁郁而终。
“还以为你死咧呢？咋这才回来！”只听柳春珑扯着嗓子骂刘威道，“赶天黑前你要是再不回来，俺就找人给你打棺材咧！”
正在房间里喝水的工匠无不侧目，暗暗发笑。想起从前名闻乡里的柳家二姑娘“柳二乔”，曾经让多少人垂涎，如今却早早的人老珠黄，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黄脸婆”，又毫不避嫌的一嘴脏话，只替她感到可惜——都是刘威这狗杂种造的孽，硬生生地把一个黄花大闺女给糟践成了让人看笑话的“泼妇”！
方国昌也尴尬不已，怪不得早上自打看到柳春珑就见她一脸愠色。本来还以为是因为找她帮忙来烧水做饭她不情愿呢，碍于情面，方国昌这个当姐夫的也不好问什么。一天下来，见柳春珑冷若冰霜，鲜有言语，方国昌心里像有什么堵着，不是滋味。而如今听她骂刘威的语气，想来两口子又吵架了。只是，让方国昌感叹的是，想当年那个俊俏乖巧、敢爱敢恨的二妹妹，如今咋就变得这般坏脾气了！
“二妹妹，有啥事回家说！说这话多不吉利！”方国昌劝道。
“姐夫，没事，俺早习惯咧！她私下里骂的比这还难听哩。今儿这是当着你的面，给俺留情面咧！”刘威嬉皮着脸，对方国昌既像“诉苦”，又像“告状”，“你不知道，她要是每天不骂俺两句，她嘴痒痒！”
“俺嘴痒痒？你要是能像别人一样出去正儿八经地打工赚钱，俺能骂你！”柳春珑忿忿不已，“你就知道整天做发财的白日梦！你去阎王殿里养你的猪，吃你的猪肉去吧！”
“咋咧，二妹妹？”方国昌不解，插话问道。
“你问他，脑子整天净装些啥？”只听柳春珑忿忿地抱怨，“不知他听了谁的蛊惑，脑袋瓜子一热，就想养猪挣大钱？不知道现在流行猪流感吗？多少养猪的赔了钱？现在谁还敢养猪！”
刘威本来还想晚上找个机会跟方国昌提这一档子事的，如今被柳春珑提前“曝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觉得脑子一阵懵。
等他定了心神，反驳道：“你这个娘们儿，真是见识短。就因为有猪流感，好多人不敢养猪咧，咱养的猪才值钱！你哪懂得‘物以稀为贵’？”感觉言之确凿，不容置疑，便意犹未尽补问旁边的方国昌，“是吧，姐夫！”
方国昌听清了原委，知道刘威这是心血来潮想养猪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没个正心骨儿，便故意没搭他的腔，而是直接跟柳春珑说：“二妹妹，先把鱼洗净咧，一会儿炖上！”
见方国昌没接他的话茬，刘威自讨没趣，便故意大声跟柳春珑“汇报”道：“你给俺的钱不够，还欠二蛋家三十块钱的肉钱呢！”
方国昌是明白人，知道他这个不成器的妹夫是心疼花钱给他买鱼买肉了，便一声不吭回屋拿了两张崭新的百元现钞，塞进刘威手里：“俺家的工事，咋能让你掏钱，别欠人家的钱！”
“姐夫，这……”刘威拿着钱，故作为难踌躇的样子，“这咋好意思！”一边说着，一边却把钞票塞进了口袋。
晚上吃饭，刘威不把自己当外人，陪着工匠们喝的面红耳赤。虽然如此，他心里清楚，与人合伙养猪的事必须再跟方国昌激将激将。
在又主动敬过工匠们一轮酒后，刘威特意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大块猪肉，猪肉还是他嘱咐柳春珑切的大块。只听他乐呵呵道：“你们不知道，现在猪肉涨价哩！疯狂涨价哩！”
只听其中一个工匠说道：“自从有了猪流感，俺都不敢吃猪肉咧！”
刘威一听愣怔了片刻：“猪流感早过去咧，再说，猪流感也是流感，死不了人！”说完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自我感觉颇有人生感悟的话：“人生在世图个啥？不外乎吃、喝、玩、乐。按现在的世道，水果蔬菜有农药，鸡鸭鱼肉有激素，炒菜都用‘地沟油’，玉米棒槌、花生果子还是那啥‘转基因’，如果计较起来，啥都不能吃咧！人都饿着肚子等死算咧！”
工匠们只陪笑听着，并没有接话。
刘威瞥了一眼方国昌，见他仍然无动于衷，便接着自己的话茬道：“好多养殖户因为怕猪流感，都不敢养猪咧。这段时间市场上猪肉短缺，大涨价哩！那些坚持下来的，现在肯定都赚大发咧！”
其中一个工匠逗趣道：“你脑袋瓜子机灵，那赶紧找地方养猪呗！”
这倒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趁热打铁道：“还真别说，俺最近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儿。据说现在乡镇上下来一个政策，鼓励大家大力发展农畜畜牧业。如果有地儿投资养猪，上报给村里，上面还会拨款，奖励扶持呢！”
在工匠们附和着这事儿可做考察的时候，刘威把目光转向了方国昌。见他仍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不免有些失望：“只是现在俺还没有选好地儿，也没有本钱投入……”
说话间，工匠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方国昌，并开玩笑起哄道：“你姐夫可是百万富翁，金主儿，让他‘入股’！”
刘威看着方国昌，嘿嘿笑而不语。方国昌却仿佛还把自己当作这个话题的局外人，依旧表现得若无其事。
就在大家等着方国昌答复的时候，不料柳春珑异常不屑而淡定地插话道：“不等他刘威养猪致富，你们安平峪的牛犊就先被他吹破肚皮飞上天咧！”
众人笑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