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太宗的帝范,后有天后提出的建言十二事,没想到百姓仍旧苦不堪言。”
“上行下效,才起作用。”李旦淡淡地将此事撇去,“此事自然有人端着,你不必多管闲事。我们回去吧。”
“最怕你这样,总是两耳不闻,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微微皱眉。
“别的不说,天后娘娘一向心系百姓,一句话的事也做不到?”
“一句话的事?人人都做得到,不差我一人。你为何偏执于此,各有所求,我志不在此罢了。”他也有些恼了,“一口一个天后娘娘,如今上官婉儿竟也成了武氏的亲信了?这可是大唐的江山。”
“一心为公,自然民之所向。是谁的江山重要吗?重要的是帝王是否真心为民!”我只觉话说的有些重了,“我只是就事论事,难不成我觉得馒头饱腹就成了馒头的阶下囚了?”
这一番小小的争执,不曾想却成了日后我们水火不容的政治立场。
听我这么一说,他这才缓下脸色,却仍是不平,只是别过脸,“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是明哲保身,也是为你考虑。”我只怕他说出他的名字,勾出人的泪水。还好点到为止,我虽感激这份照料,却不禁觉得,李氏的这一代未免都过于小心翼翼了。
之后,未免惊动长安城官员,扰了百姓的上元佳节。趁着夜色,我们匆匆离去,又在平康坊逗留了一阵,与太平会合,这才一行人回了宫。一路,兴奋异常的太平几乎嘴巴都没停过,细数与薛绍的各种小事,吵吵嚷嚷非他不嫁,还说着明日一大早即刻向天后提议。果真是太平才干得出来的事。
这一回,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五次三番,太平都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奈何回回都是无果而归。犹记得当日,正是春分时节,昆明池中,龙首船上,宫女们泛舟池中,张凤盖,建华旗,作濯歌,杂以鼓吹。此池三百五十二顷,池中有豫章台及石鲸,刻石为鲸鱼,长三丈有余。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不可不谓巧夺天工之作。两岸牵牛、织女石像相得益彰,日月生辉。昔日汉武帝,初建昆明池,旨为训练水军,而今也日渐作赏玩尽兴之所。
天后虽是于此赏玩,却也只是忙里偷闲罢了,至于天皇,则轻倚闭目,精心养性。此前,突厥侵扰原、庆等州,年前遣右卫将军李知十等防之不得,后又以老将裴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右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暕为副,再讨突厥,如今战况不知,民心难安。此外,文成公主因天花而逝,大唐与吐蕃的姻亲之好不知会有何变化,不得不多加统筹。如今,天皇风眩之症日重,几次三番提及逊位武后一说,不免让大唐有些飘摇不定。
她虽是个女人,却不比男人承受得少。
试想,换做是李贤,果真能比她做得好?日夜批奏表,审百司,诸事权衡,运筹帷幄,岂非巾帼不让须眉?
“婉儿。”她轻轻唤我,“吉州长史陈行焉,我该如何处置。”
“昔日陈长史为使节前往吐蕃,吐蕃大臣论钦陵拥兵自大,欲使长史伏地拜己,长史守节不屈,钦陵以兵威胁仍不从,遂被拘留十余年。而今若非文成公主之丧,知其已逝,只怕无人知其忠节。如此忠贞之人,必得旌其忠节。”
她点头不语,却是天皇双眼微闭,长舒一口气,“你这个内舍人,比外头许多男儿强许多。”
“如此一来,公主不在,吐蕃与我大唐,岂非岌岌可危。”她原来是在考我。
“大国之威,当显需显。这既是我大唐的立场,也是无惧的风范。况公主终其一生,为吐蕃呕心沥血,吐蕃对其敬仰不言而喻,而今唐蕃关系早已今非昔比。”
“女儿心思重,不及男儿大气。她啊,还不够。”武后不予褒贬,而是回了方才天皇的赞许。天皇仍旧闭着眼,不知为何笑了。
“母后!!!”这时候,横冲直撞的太平不顾许多宫女内监的阻扰,冲进门来。
武后将眉头一低,“还不死心呐?”
双膝一跪,唬得大家都吓了一跳,连天皇听着动静也睁开了眼,瞧着她耍花招。
“太平非他不嫁,母后成全。”
天皇天后相视一笑,好似白头偕老的平常夫妻般一眼看透了彼此的想法,教人既感动又羡慕。天皇而后轻轻拍了拍天后的手,她于是心领神会般也拍了拍他的手,“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母后想说什么?”
“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可我又有什么办法留住你呢。”我没有想过,向来狠辣无情的武后竟然此刻会说出这些话,太平几乎有些发愣,显然她也没有武后会说出这般话。
“再多陪陪我们吧,在你大婚之前。”天皇笑着说道,那眼神尽是宠溺与关爱。
“啊!!!!”太平腾地而起,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像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全天下,轮番将武后和天皇抱住,快乐得好像林间的夜莺,发出清脆动人的笑声。怪道女子在****面前,都会变了个人。我已经很难从眼前的女子身上,找回过往冷漠精明的太平了。她是如此纯真无暇,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