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前辈曾经这么形容急诊。如果把整个医院看做一个小社会的话,急诊可以假想成这个小社会里的历史纪念馆,总在一个放映厅里回放着一场场历史里的重要情节。”张医生昂头看了看窗外,还带着点蓝色的灰暗天空中,矮矮地飘着闲散的白云。
“可是就像这些纪念馆里的回放一样,被牢记的只有悲剧和正剧,但是绝对看不到一场喜剧。或许这就是常说的幸福总是没有人珍惜。”张医生用手指揉着眉心,踱步到了咖啡机前,投入了四个叮当作响的硬币。这个窗户边的小机器总能用香浓的咖啡,给疲倦的人们提供点工作外的惬意。嗡嗡声中,纸杯被温热的液体注满,随着液体上泡沫的逐个破裂,甜香的气味缭绕在附近的几平方米。
时间总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医院正门处,一辆枣红色的电动三轮车,对着医院的楼门口就冲了过来。哧-----的一声,好不容易才斜斜的停在了台阶前面一点点的地方。周围人都被着辆三轮车捏了一把汗,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中年驾驶员没有在意其他人,立刻跳下车就往医院里冲,这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龄应该表现出来的速度。车斗里一个老汉这时候扶着护栏坐起来,刚才一个急刹车,把他晃了一个跟头,就连平日里喜欢的黑色皮军帽被晃掉了,此时还那帽子在地上打滚,帽口朝上,破损的内衬处露出结实的钢圈。
老汉刚刚做起,就赶紧放下三轮车的护栏,车斗里露出了一床花面的棉被。掀开棉被看了一言,又赶紧去找他黑皮面的帽子。一身粗苯厚重的棉衣,腰部来露出一截系裤子的红绳,那黑色的BJ布鞋看着又几分熟悉。此时他有些手足无措,在三轮车边徘徊。可是无论这么走动,目光始终盯着还在晃动的门帘。
那短发中年人一冲进大门就到走廊上左顾右看,卫生员立刻上前问他,“怎么了?你找谁?”
这中年汉子脸颊带着风吹日晒出的火红,此时还算镇静,可能是因为一路冷风吹的他也清醒了。
“我媳妇喝药了。你这能治么?”
卫生员听到这句,也紧张起来,50多岁的人,转身就往门诊跑,招手一边示意中年汉子跟上。医院员工有限,门诊的医生根据情况,也要负责急诊工作,手外伤之类的归骨科医生处理,心脑血管方面的归内科处理。
这卫生员其实以前是个外院的护士,年纪大了不做了,这医院距离她家比较近,就又回到医院打扫卫生。此时的她好像一下子年轻了10岁,平底鞋没发出什么声音,跑的那汉子在后面紧跑才勉强跟得上。
“张医生,急诊,喝药的。”
回头又对这挂号室的小希喊着:“小希,给护士站打电话,急诊洗胃。”简单几句话,也给家属稳定了情绪。似乎把治疗媳妇的事情交代出去了一些。
张医生和小英听到了这个声音,小英立刻要往回跑去给诊室开门。身后的张医生一下拉住了他。
小英正一脸疑惑的转头,正要发问,就被张医生一句话给封了口。“跑什么,去急诊室拿担架。”
小英转身去急诊室拿担架,简易担架在急诊室的床下面。这个小英还是知道的。
张医生快步走了出去,迎上了卫生员和患者家属。
“带我去看患者。”
“就在门口,车里。”中年汉子看到医生,立刻带着医生往门口而去。
小英看到患者的时候张医生已经到了车斗边上。
花布棉被下盖着一个有些臃肿的中年妇女,头发蓬松烫了点卷,嘴唇有点发紫,喘着粗气。肚子鼓鼓的,也不知道原先就是这个样子,还是什么情况。随着被子掀开,一股极其浓郁的鸡棚子的味道就往鼻子里转。
四个人合力把这妇女弄上担架,往急诊抬过去。这女人身上的灰土粘在白大衣上,弄的白大衣变成了灰大衣。
一个年轻的护士拿着几样东西正从楼梯上跑下来。张医生示意护士跟他们过去。
抢救室外的红灯亮起,张医生一边指挥护士工作,一边加快语速问着自己需要知道的东西。
小英在旁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这也没办法,毕竟没做过急诊工作。想想自己刚听到喊声就急着跑出去,现在也是觉得自己有点冒失,居然都没去拿担架。
“小英,去,喊老朱,百草枯。”张医生背对这他吩咐一句,看来也知道小英没什么经验帮不上什么。
小英刚放下担架,被熏的难受的他就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就是一阵干呕。可听到张医生的吩咐,也来不及应声,一边干呕,一边踉跄着去找朱医生。
自己也太没用了点,什么都帮不上忙。
小英迅速的跑二楼,朱医生这时间应该在二楼准备听课,要不然一楼急诊这么打动静早就有人来了。原本张医生和小英也是准备喝完咖啡就去上楼听课的。这急诊患者一下子把他们俩都拴住了。
小英跑到二楼医生办,推开房门就喊:“朱大夫,百草枯。”
朱医生看着小英推门就喊他,还有些发愣,可听到百草枯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再也不顾及周围的其他主任,一边跑一边喊:“法莫替丁,维C,甲强龙冲击,快!”
内科主任一看这情况也紧张起来,“打120转院,拿0.5的甲强龙,2%碳酸氢钠20000ml洗胃”
“那个谁,赶紧去挖土,和泥浆。”小英听着都蒙了,第一次听说洗胃用泥浆的。也不由他多想,护士长推了他一把就带着他下楼去了。等着小英挖了小半盆土回到抢救室的时候,看到的是紧张忙碌的白大衣,和俩个傻愣愣站在一旁的家属。
哪还有功夫搭理这两位,小英赶紧上前示意土挖过来了。中年妇女身上接着监护机的各色线路,P97次/分,BP108/68mmHg,吊瓶已经在输液了,胃管也插了进去。张医生在不停的挤压这那个连在软管上的橡皮球,随着他的每一次挤压,橡皮管的另一端就有少量液体流进污物桶里。处置室里的尿素味越发浓郁了。护士在帮着按住一侧的手臂,看来是已经抽过血的样子。
这妇女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好像有些精神疲惫。
朱医生从患者背部收回听诊器,刚直起身,就看到小英挖的土,一只手把盆夺过来,就去加热水。滚烫的泥浆也没办法用,护士长看出了问题,赶紧回身在冰箱顶层的折页里掏出两个冰袋放在盆里面。朱医生放下盆,就去帮护士在药车里找药,嘴里嘟囔着谷胱甘肽、谷胱甘肽,好像这样嘟囔会让药自己跳出来一样。
小英看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领着两个家属出去,他带着他们来到走廊,正要交代急诊情况,就看到着老汉赫然是早晨在医务通道门口的那位。小英还记得这老汉上午一边退后一边挠着脑袋的尴尬表情。上午看上去还是很有活力的中年人,穿着这一身打扮好像立刻老了十岁不止。如果俩人同时出现,肯定要被认做同胞兄弟,刚才一起抬担架的时候小英都没认出来。
这老汉看到小英紧皱的川字眉稍作舒展。
“怎么是你!?”
“额,上午是陪我老伴看病,这回是儿媳妇。大夫你们一定要救救她啊……”
“好了,好了。赶紧跟我去办急诊手续。”小英这会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匆忙带着这两位就往挂号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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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医生办
“120么?我这是XXX医院,我这有个喝百草枯的患者,需要做血液灌流。”
小英安顿好家属,又回到抢救室,悄悄的站在一边。角落处,除了小英只有那只空空的农药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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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办公室里的灯光依旧通明,今天骨科值班的是刘主任的学生雷医师。张医生一边写着病历,一边听着朱大夫的抱怨。
朱医师此时正馅在自己的椅子里,一边说着今天的事情。
“哎,老雷,我就感觉老张让小英叫我过来就准没有好事,你看我这裤子和鞋。”朱医生一边抱怨着,还抬了一下那黏糊糊的鞋。
雷医生探过头看了看,问:“那患者是救过来了呗。”
“转走了,我们没有血液灌流机。”
转头他看着张医生说:“老张记得请客啊。我怎么说也是为了帮你。你说农药那东西什么味?她怎么能喝进去一瓶。”
雷医生往椅子里靠了靠,对着低头写病例的张医生说:“我看多半是个抑郁症的。喝什么不行,喝百草枯,我之前看报道一般十个也就能救回来一个,而且喝这东西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先刺激上消化道,然后肺纤维化,要多难受多难受,一点点的活活憋死。”
张医生刚放松点的眉头又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