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朔走后,我更加想念舒玟,回忆太清宫的邂逅、回忆在信号山练歌的时光,还有那天傍晚,她的整个修长的身姿在夕阳的映衬下,成了一幅迷人的剪影,柔软的长发,弯弯的睫毛和俏皮的鼻尖是剪影中生动的细节。
可舒玟不再理会我。我分析其中原因,第一,她在大学里有了新的男朋友,对于我这种囚犯唯恐避之不及。第二,某种原因导致信被截了,但这是小说或电影中的情节,不太可能。第三,像刘朔那样走了。简直是胡思乱想,我自己扇了自己十个嘴巴。
1985年来了,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罗文唱了《在我生命里》。那一年罗文四十岁,他告诉我做人要有理想,要有歌唱。我听得心潮澎湃,又激起了与舒玟去新疆的梦想。
那年七月,监狱为了活跃服刑人员的文化生活,举办了一场歌咏比赛。共有一百多个服刑人员报名,经过几轮淘汰,我竟闯入决赛。我决赛唱的歌,是《万里长城永不倒》。
我想我的歌声打动了观众和评委,尽管其中大部分的观众是囚犯。
我想刘朔的神阙气术帮助了我,现在我已能熟练运用胸腹式呼吸了。
我想粤语也帮助了我,因为很多人听不懂它。
最终我夺得了亚军,我兴奋不已的接过一个作为奖品的搪瓷茶缸,高举过头,就像中国女排夺得三连冠一样。
获了奖,就会遭人妒忌。一个叫陈维的同狱人员居然扬言要揍我,说我是港英的走狗。我愤怒地问,凭什么唱粤语歌就要被羞辱。陈维说,他是潮州人,曾偷渡到香港,因是从大陆来的而被当地人歧视。陈维认为,这几年香港经济繁荣,当地人的优越感也逐渐产生,并形成了“港人意识”。伴随着“港人意识”不断增强,他们在文化上也开始寻找新的坐标。在这么一个背景下,粤语歌曲受到青睐,继尔开创了一个时代。
“你是为什么进来的?”我问陈维。
“偷羊。”陈维说。“我从香港偷渡回大陆,想和东北的亲戚搞个牧场。但没有种羊,所以到四平牧场偷了五只羊,就这样被公安抓了来。”
我再也怒不起来了,我不能想象一个偷羊的竟会对粤语歌曲有如此深刻的见解。我决心听从这个老成青年的教诲,改唱中文歌。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今后的一段时期里,粤语歌曲会比现在更加疯狂百倍地在大陆青年中传唱。所以,一个打人,一个偷羊的囚犯是阻挡不了历史潮流的。就算我不唱粤语歌,但也免不了被香港其他中文歌曲所吸引。比如我和陈维痴迷于一部名叫《三笑》的香港电影,痴迷于美貌和可爱并重的女主角陈思思,更痴迷于片尾的那首《梨膏糖调》转《杨柳青》的曲子,名曰:载美回苏仙上仙。
对于这部电影,陈维又有自己说法。他认为,唐伯虎娶九个老婆叫风流才子,千古佳话。你我不要说九个,和两个女人同时谈恋爱叫耍流氓,娶两个老婆犯重婚罪。
“时代不同了嘛。”我不以为然地说。
“在香港,尽管1971年后的法律不再允许纳妾,但娶好几房的现在还大有人在,养一帮情人更是不计其数。所以说,人与人之间从来就没有平等,关键在于你的社会地位。”
“还是大陆人民讲道德。”我庆幸地说。
“道德,你信吗。道德如果不是用作自律自省,便是打击他人、抬高自己的装逼利器、无形剑气,只要是人,往往喜欢后者,中国人更是深谙此道,几千年来,莫不如是。”
我读书不多,世面见的少,说不过这个偷羊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