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龙霸天是看上了颜一一姐姐的容貌，威逼恐吓让她答应嫁给他的，相信龙霸天是因为颜一一姐姐的第一次给了唐幼君，然后就杀了她再把唐氏伞斋烧为灰烬的，叶秋相信龙霸天是杀了很多人的坏人的。
“你不是答应了么？你不是要杀了他们么？”颜一一忽的就不再癫狂了，瞪着眼看着叶秋，“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呜呜……”
“我……”叶秋使劲抓了抓脑袋，就算他相信又能怎么办，这里是天龙帮，这里有几十号人，外面有几百号人，更远一点还有上千的人，他们都是龙霸天的小弟。
只要龙霸天一呼振臂，成百上千的刀子，会让人防不胜防的。
他现在想要离开这里，带着颜一一离开。
可是他却开不了口，他知道，这小女孩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却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
什么叫必死的心，就是在山的尽头是天堂，她凝望着天堂，跑步骑马游泳坐轿爬山，用尽了各种办法，明知道天堂的背后是森然的白骨，也要义无反顾的闯进去。
就是要不怕死，就是死的时候也要想着把事情给做了才会倒下，就是知道会死也一定要冲上去的傻傻的心。
叶秋不想自己会有这种心，因为那是在深渊里看到一点光就会笑的人才有的东西。
他不想死，他更不想这个小女孩死，他毕竟救了她。
“你让龙霸天过来，我要和他说。”叶秋看着常啸天，声音低低的，但是他说的很认真，“只要他废了武功，我们就两清。”
叶秋的声音很低，他身后几十个天龙帮弟子也没有听到，不过常啸天听到了，怀里的颜一一也听到了。
于是常啸天大笑了起来，笑声震耳欲聋，叶秋知道他这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的天真烂漫，更是笑自己的无知。
常啸天手里没有刀，但在叶秋眼里，这个魁梧的汉子更像一把无所不破的斩马刀，刀锋所向，斩下成片的马头。
喂，要不要这样啊，明明是你们做错了事，现在却又这么理直气壮。大家明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的，为什么动不动就杀人全家，灭人灭口。
生命是最珍贵的东西啊，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一次。
大家都是吃饭长大的，有的人吃得多，有的人人吃得少。
有的人天天大鱼大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晚上和一帮兄弟聚在一起，划拳斗酒，偶尔不爽了就骂骂天，随便骂出来喊出来就行了嘛。
太阳出来的时候，该干活的照样干活，大家和和睦睦的。
虽然有些人天天就着馒头伴白开水，整天埋头苦干，可这就是生活啊，有苦就有乐，干嘛非得要斤斤计较呢。
有的人会因为捡到一只撞在树桩的野兔高兴一个月，看到一个人就说，嘿，我昨天捡到只兔子嘞，两斤多呢，待会就来我家吃点吧。
然后新鲜肥美的兔肉一下子就吃光了，也许一个月，或许一年，更或许要十年才能碰到这样的事情。不过只要碰到了，就可以开心很久很久。
大家开开心心的，世界灿灿烂烂的。
你不因为那个路人踩了一下脚尖就骂人，那个路人会说对不起，然后你就说没事没关系。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看着城镇的风景，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尊重生命。
叶秋看着面前大笑的常啸天，倏然地，仿佛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他站在河边，河里到处都是鱼，它们游来游去。
他想会不会有条鱼突然就飞出水面，落到他怀里呢。这么想的时候他很高兴，因为他很饿，饿的肚子痛。
或许真的有条大鱼王看到他这个样子，然后对它的小弟说，“你看，那个人这么可怜，你上去帮他填饱肚子吧。”
鱼小弟就嗖的一声飞了上来，在空中褪去鱼鳞，又召唤出一团火焰，把自己变成了美味的红烧鱼。
于是他在岸边等了一上午，那时候他不会游泳，个子小，鱼都在水深的地方，哪些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没过他的头顶。
他抱着肚子蹲在地面，看着天空的云还有飞过的鸟，他想会不会有只鸟刚好飞不动，然后落到他面前呢。
太阳爬到了头顶，那些鸟儿飞走了，他看着水面，看着看着一股酸涩感就涌了上来，于是他赶紧别过头，抬眼看了天空。
原来有时候他想的永远也只是他想的。
颜一一挣脱了叶秋，她也笑了，微微的笑，笑的是那么的凄凉。
叶秋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抓住了背上的剑柄，不过她没有拔出剑。天择剑像是和剑鞘镶和了，任凭她怎么咬紧牙关，都没有拔出分毫。
叶秋握住颜一一的手腕，扯了扯，颜一一依然死死拽着。
“别闹了。”叶秋轻轻说。
颜一一摇着头，她想拔出这把剑，她看到过这个男孩子拿着这把剑轻轻一挥斩断一颗大树，周围一群凶狠的强盗立刻就丢下了大刀，那些骑马的急匆匆踹着马肚调转马头。
但是他们没有跑掉，她看到他追上那些人，把他们手里的大刀抢了过来，那些人从马背上滚下来，眼泪鼻涕一股脑的流着，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这个男孩子突然一剑就把从后面射过来的箭矢劈掉，她捡过那裂成两半的箭矢，像是灵巧的木匠用刻刀剥开的。
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听到了几声笨重的声响，这个男孩子面前斜斜的散落了三支箭头缩成一团的箭矢。
只要拔出这把剑，这个男孩子一定可以帮她报仇的啊，所以她一定要拔出来！
“别闹了。”叶秋又说了一次，“就算拔出来了，我也杀不了人。”
颜一一松开剑柄，一下子坐到地下，蓦地她笑出了声。
“叶少侠，看在水月剑的面子上，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们天龙帮地小庙低，就不留你这少侠了。”常啸天止住了大笑，他并没有准备去请龙霸天。
“你就是叶秋？”一人走进练武场，四周的天龙弟子纷纷让开一条路，他径直来到叶秋面前，淡声说道。
“干什么？”叶秋抬头看着他。
“二哥？你怎么来了。”常啸天问。
“来看看，”赵二声音平淡，“我怕你性子急，伤到叶少侠。”
“怎么会，”常啸天咧嘴，还是那口森然的白牙，“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叶少侠可以去天华逍遥镇看看。”赵二说。
“为什么？”
“那里青山绿水，鸡犬和鸣，是个世外桃源，特别适合叶少侠这颗赤子之心。”
赵二扫视一眼周围，不再说话，转过身，又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颜一一停止哭泣，她抓着叶秋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常啸天张开双臂，立刻两名弟子将一件大红梅花绸布大褂披在他身上。他看也不看叶秋，只顾走到青铜鼎前，背靠着双手，声音冰冷，“送客！”
“常舵主，在下这次来天龙帮，为的就是给冤死的人讨个公道，你还是……”颜一一松开嘴，叶秋揉着肩膀，慢慢站起来。
“大哥正在闭关，如果我现在就杀你们把你们留下，又会怎样？”常啸天转过身来，眼神凛冽。
“人在江湖，什么是非公道，都是说来的。你姓叶，不姓张，你手里的剑更没有让我们整个天龙帮害怕的锋利。不是每一次的梁子，他水月剑都可以替你扛下来的。”常啸天的话就像刀子，一片一片狠狠地刮着叶秋。
四周一片刀和鞘摩擦的声音，几十个天龙弟子拔出了手里的斩马刀虎视眈眈，肃杀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练功场。
“唉，我知道，我不是我二师兄，”叶秋叹息了口气，像是在叹息自己，又像是在叹息龙霸天，“只不过六七条的人命，我就这么走了，总是感觉太过儿戏了，师傅从小教导我，世上的事有所为则必为之。”
“哈哈哈，”常啸天拍起了手掌大笑着，掌声很大很刺耳。
“必为之！真是好大的口气，叶少侠，当初要不是那贱人放荡自己，又怎么会害了自己呢？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就算大哥仁慈，我也要把那些冒犯我天龙帮的人赶尽杀绝！我天龙帮虽不是什么江湖大帮派，可好歹也是有名有号的，这贱人敢骑在大伙脖子上拉屎，给天龙帮戴帽子，要是还留着她，天龙帮就得改名天虫帮了。”
“我不知道什么江湖大帮派，也不认识他们，只不过人命毕竟也不是草芥，你们天龙帮这样做，是不是太没有王法道义了，就不怕所有人唾弃吗？”叶秋质问。
“叶少侠也不再是三岁小孩了，有些话本来就不用这么直白，你我同处江湖，你拿剑我用刀，刀剑无眼。什么王法道义，不过是看谁的剑利些谁的刀猛些而已。倘若我没有天龙的三千弟兄，没有手里的撩天斩马刀，恐怕我早就成了别人手里的冤魂了，那个时候叶少侠能够给谁一个说法呢？”
“我会尽力的。”叶秋说。
“你尽力就能让那些死了的人活过来吗？”常啸天又笑了出来，他就是个疯子，笑声絮乱，声音时大时小，像是喘不过气来。
叶秋僵直了很久，盯着不知道是不是颜一一拔出半尺的天择剑。
剑柄处被浸湿了大片，从剑镡一直蔓延到剑格，天择剑是乌黑的，露出来的剑身折着模糊的光。
这一刻，叶秋看着那模糊的光竟感到有些刺眼，然后他缓缓将天择剑送回剑鞘。
在那半尺天择剑逐渐消失的时候，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在悄然的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