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他突然的提议让她错愕,猛然回头间撞进他已然恢复冰寒疏离的眸间:“这是你上司的要求。”
杜丹青冷笑:“我记得我已经辞职。”
“那你应该也不会忘记,我并未接受。”
恍若不闻,她转身掰开他的钳制离去。答应交谈的时间已到,她并不想再和他多做纠缠。他对辞职应允与否,那并不在她所关注的重点之内,倘若她不愿,他还能绑了她去不成。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江鼎文单手搭在她方才紧握的栏杆处,闲适慵懒的靠着,继续道:“你知道我会。”
会不惜一切绑了她去,假如最后必须如此。
杜丹青转身不可置信的望向他。江鼎文扬起笑容:“嗨,杜教授,好久不见。”
刹那间花容尽失,杜丹青几乎是凭着本能转过身去。
就见父亲站在她身后,与江鼎文相视的眼中除了惊疑似有些她不明了的情绪闪过。
她拎着裙摆赶过去挽住父亲的手臂,急迫道:“爸爸,我累了。和陶叔叔说一声,我们先走吧。”
杜江年望着江鼎文顿了半秒方有神思,点头拍了拍杜丹青的手背。他挽着女儿往后走,却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多年前稚嫩的男孩。此刻那孩子已成长至斯,正微笑着看他们父女离去,映了他女儿的眸中晦暗不明。杜江年握着女儿的手不禁一抖,暗叹一口气。
一路上,父女俩谁也不愿先开口说话,司机老刘是家中多年的老人,自杜家父女上车便察觉到不妥,他自后视镜看了看面目严肃的男主人和小主人,踌躇了半晌,犹豫道:“晚会不开心吗小姐?”
杜丹青那错落在花园中,江鼎文那几乎是昙花一现的深情眸中的神思被老刘打断,略略抽了回来。她抬头冲后视镜里老刘忠厚的面孔笑了笑:“我向来对这种晚会没研究的刘叔。”
“可是老爷似乎也不大高兴。”
“你什么时候跟人学会看相了。”杜江年略抬眼,摇头抬起了些笑。
老刘这才露齿笑出来:“只要能让老爷高兴高兴,就是让老刘去学看相也行!”
杜丹青掩着唇直笑,明眸暗睐:“这话要让妈妈和刘嫂听到了,刘叔和爸爸今天晚上可都要睡地板了。”
“瞧瞧,瞧瞧,”杜江年指着杜丹青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对老刘控诉,“这丫头白疼她了。”
三人不约笑起来,这一路的沉寂总算稍稍平息。
可杜丹青明白,欢笑只是暂时的,以江鼎文如今的能力,他若真要对她的父母不利,那绝对是一件可怕的事。毕竟,她的父母曾经那样侮辱污蔑过他。虽然杜家在这个不算小的城市还有点儿人脉,但是,他是那样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倘若他想……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杜江年同样担心着这个如腾空出世般再度出现在他们杜家人视线内的年轻人,当年为了阻止丹青和他在一起,身为父亲的他和妻子做了许多至今看来都显龌蹉的事,而如今,他当真功成名就,顺利出现在名流豪绅之间,那场冲动之下而生的交易,他该怎么做才能完全安下心来。
父女二人各携心思回了家,杜家女主人沈心眉昨天下午从两层楼梯跌下来,摔伤了腿,此刻早已经上床安寝。杜丹青和父亲道了晚安,上楼进了房间。杜江年转而进了书房,拿出一根雪茄燃上了火星子。
老刘在把车开进车房的时候收到杜江年给他使的眼色,停完车之后就往书房过来,敲门进了房间,杜江年正坐在落地窗边的藤椅上抽烟,窗外星夜幕沉,房内烟云缭绕。
老刘低头:“老爷。”
杜江年手中雪茄已只剩一半,抬手略略重力的搁到烟槽,他长叹一声望向窗外:“阿力啊,他回来了。那小子当真回来了。”
杜丹青埋头躺在床被间,今夜月光太亮,从窗户直直照在她身上,让人没法儿安睡。翻身抱住软枕,不经意间小手指的指甲似勾到一根丝线,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杜丹青低头就着月辉朝地上看去,是一枚一块钱硬币。穿在已泛白的红线之间,却那样璀亮,灼伤了她的眼。
什么时候丢在这里的?她原以为再找不到了。
闭着眼睛以指尖柔软感受被抚摩光滑的硬币,似回到那个午后。民政局前,她坚定的拉着他的手,眸中熠熠,一字一字清晰的告诉他,她要嫁给他,不管谁反对。似乎,他那错愕间如黑曜石般锁住她周身的瞳眸仍近在眼前。杜丹青长叹一声,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红线牵引的硬币。
他们的婚礼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戒指都没有。离婚后,她孤身从他们的家离开,只带了这枚她亲手给她戴上的项链。不觉轻笑,恐怕是够不上项链这两个字的。
当时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一分一秒都是千金,无论前途多渺渺,都比不上在对方身边取暖。后来才明白,相爱容易相处难,越容易得到,越容易失去。她投降得太快,他不懂珍惜。
打开抽屉,将同被岁月盖上一层薄灰的硬币丢到里面。阖上抽屉,一并将那句“原原本本的爱,原原本本的心只属于杜丹青”关到她看不到的黑暗角落里。
早起走下楼梯,远远儿的就听到欢声笑语,不觉让涉足其间的人也心生欢喜。杜丹青一身青莲百合连衣裙,清新淡雅,自旋梯边往客厅来,便看到顾柏生坐在餐桌边,陪着父母有说有笑。
不禁微微错愕,随即脸上染一丝柔和的笑,她在父亲左手边坐下,拾起刀叉:“你来了。”
像是再普通不过,他们之间没有争执也没有冷战。昨天晚上之前的事都不复存在。
顾柏生亦微笑,专注的看她:“伯父说你想出去走走,我请了假过来陪你。”
洞悉的水眸在父母佯装无辜的笑脸上流转,杜丹青微微偏侧螓首,假装忘记:“爸爸,我有这么和你说过吗?”
杜江年点头,与妻子对视一眼,很肯定道:“昨天晚上,老刘也听到了。”
“刘叔和你们是一伙的。”
她小小声抗议,嗔怪的看一眼母亲。
顾柏生忙道:“是我。是我想要找个借口来见一见你。”
杜丹青但笑不语,低头温尔吃着盘中的早餐。
“我扶你妈去外头看看新栽的兰花。”杜江年向妻子摆了摆手,搀扶着她往阳台外去。
整个客厅一下子静了下来。两人之间顿生出诸多隔阂,连着前日的矛盾,杵在这隔了长桌的男女之间。
低头直到早餐用完,杜丹青站起身来,白肤胜雪,红唇潋滟。抽了纸巾擦拭唇角,她对顾柏生笑:“我们走吧。”
在爱情里,谁若动情深,谁若用情真,谁便永远处在低处。忐忑,战兢,无时无刻不担心惦记着对方的想法。顾柏生已然是不由自愿的踏进了这一步悬关。只要她笑,便春花烂漫,她若疏远,便雪地冰封。
因而他也微笑,虽涩亦然。点头起身。
车子在玉兰花道上奔驰,打开车窗,暖暖的气流携着满满香气尽皆充斥而来。杜丹青悠缓的长吁口气,仰头靠到椅背上。
“你真要带我去西山?”
顾柏生脚下一踩,车子顿停在了玉兰满树的树荫底下。他侧过头,几乎是痛苦的揉着额头:“丹青,是不是我在你心里,连刘叔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