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景文沅时,他瘦了一大圈,可是人还是那样整洁、一丝不苟。他对她笑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嗨。”
“嗨,教授。”她有些拘谨地冲着他笑,挽了挽鬓边的发丝:“这些日子,你好么?”笑容里有一些试探的意味,让她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陌生,那是她面对景文沅时从未有过的表情。
他的双手交握,半晌,抬起眼眸短促地问:“你要见我,是有什么事么?”
杨绵绵心中顿时了然,原来教授还不知道关于那些照片的事,她端起咖啡掩饰着心虚:“教授,为什么这些日子你从不见我?是……因为莫冉小姐吗?”
他有些尴尬地笑笑,眼角淡淡的纹路十分好看:“原来你都知道了。”他的拇指指腹并不停地缓缓摩擦着手背,“莫冉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她用手心轻轻托着温热的咖啡杯,了然地笑笑:“从前你一直说她是个很好的学生。”
景文沅短促地一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双手上。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道难题最好的突破口,应该是莫冉。而至于那些阴暗的东西,她想,最好他永远都不必知道吧。
将手指上的那枚戒指缓缓褪下,杨绵绵安静平和地说:“教授,希望你能幸福。”
景文沅抬起头看着她良久,将那枚戒指收入西装的衣袋中,意味深长地说:“绵绵,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很多曾经觉得无法接受的事情,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时会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面对,又或者其实当他安排她去听阮梫的那场讲座时,就早就在心中建设好了一座高而厚实的堤坝。海潮将他湮灭,又缓缓退下,然后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小洞。每一天,海水浸过来一点、带走一些泥沙,等一辈子过去,他已经融化在海潮中,这样的话,心疼也会漫长却稀薄些吧、不至于瞬间将他击垮。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南方多雨冬季,他晨练后买回新鲜温热的豆浆,院子里晾了好几天的被褥还没干透。巷弄里的人家大多还没醒,他悄悄走进她的房间、将微凉的手伸进她暖和的被窝里,她每次总会尖叫着惊醒、一脸幽怨地瞪着他。有一天,终于出了太阳,阳光照在院子里晾着的棉被上,上面印着一大朵一大朵不知名的鲜艳花朵。他将手伸进被子里,触手却空落落的,被子里还带着她的体温、却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他正疑惑,她忽然从身后的衣柜里一下跳到他背上、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怎么样?吓到你了吧!”
他说:“是呀,要是有一天你像这样忽然凭空消失的话,我一定会被吓死的。”
他知道,她再也再也不会像那样忽然从后面跳出来吓他了。
回阮宅的一路上她都莫名地心跳加速,心却又满满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还能满多久,只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像浮萍般任凭生活将她漂流到何处,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生出想要去努力做好某一件事情的想法,可是现在,她想要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小软、保护她所关心的人。
阮梫正静静坐在客厅里吸烟,屋子里没有开灯,她是闻到了那熟悉的烟味才发现他的。她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于是站在玄关犹豫着,他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了。一阵一阵,她听着,莫名地有些心慌。
他接了起来,声音中竟仿佛充满疲乏,“没有办法全部删除么?”
她心中警铃大作,紧张地盯着他。
他按着太阳穴,低低地说:“我知道了。”
杨绵绵向他走过去,试探地问:“出了……什么事么?”
他仰头静静看着她,柔软的发丝垂在眼前,他此时的摸样更加让她莫名地心慌。
他忽然低低地发笑,像沉寂的死海,忽然吹来一阵风,却让人越发心悸不安。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和自嘲,他问她:“你怕什么呢?绵绵,你赢了,我算尽了一切的变数,我忘了,你才是他们制胜的王牌。”
她疑惑不解地,心却咚咚地狂跳:“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你快告诉我!”
他没有回答,轻轻按了一下手机,屏幕的荧光映亮了他的脸,像一个英俊而苍白的吸血鬼、在光线中慢慢消散。偌大死寂的客厅里响起一段清晰的录音:
“杨小姐,五年前,阮梫强奸你的事可是事实?”
“是事实。”
那是她的声音,是她和景文迁的对话!杨绵绵呆立在原地,双腿发颤,半晌才反应过来、冲到他身前拿起手机。那是微博里的一段录音,发自一小时前,已经被网民转发了几千次。她紧紧握着手机、慌乱地摇头:“不是这样的!事实不是这样的!阮梫,我没有要害你,你相信我!”
他伸出手轻轻托起她小巧的下巴,清秀的脸庞因为焦急而有些扭曲,他点点头:“我知道,你没有要害我,你只是想要保护你的教授,对不对?”
她含着泪用力摇头,一时无从辩解。他低声说:“绵绵,我一直在想,假如日后有一天,你求我放过景文沅的话,我究竟会不会答应。我想了很久,一直都想不到答案,现在你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我再也不用为难了。”
她用力抓着他的手,来不及思索、飞快地说:“不是这样的,是景文迁!是他利用我、故意引我说出那段话的,我没有和他们联合起来害你,我没有!”
他愣了愣,仿佛没有听懂般地凝视着她的脸,然后猛地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膝上,大声笑着说:“杨绵绵,你终于承认了!你终于肯承认你喜欢我了!”
她怔怔地坐在他膝上看着他眼里熠熠的光芒,眼睛里含着泪水,忽然低下头掩住脸放声大哭起来。他偏要执着地抓着她的手移开、逼迫她直视着自己,“杨绵绵,你别否认了,反正喜欢上我这个‘禽兽’,你早已经离经叛道、再也不能回归正途了。”
她偏过头、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录音怎么办?那么多人都已经听到了,你会不会……会不会被判刑————”
他忽然吻住她的嘴唇、将那些扫兴的话堵在她嘴里,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眼睫上、耳垂上,然后托起她的双腿忽然站起来走向楼梯。她的心绷得紧紧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慢慢变软,他十分有耐心地留给她适应的时间、轻轻爱抚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灵魂渐渐得到愉悦、像云朵般慢慢漂浮到半空中,仿佛看见自己的身体在他身下舒展着,然后他拿着她的手握住他的器官、异常温柔地一寸一寸进入她的身体。
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也许那个雷雨夜暴烈的初夜才是一场幻梦,而此时的亲密无间才是真实。他们都不愿细细分辨了,只愿一夜安寝,在一夜的“春眠不觉晓”中暂时忘却窗外的“夜来风雨声”,哪怕明日满地落花、也能牵着彼此的手一同捡拾。
听着彼此高潮后的喘息声,都觉得像一场梦,杨绵绵瘫倒在床上,虽然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还是竭力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天呐,她竟然心甘情愿地同一个“禽兽”上了床,她才是真正的禽兽不如。
他明知她害羞,却偏偏支起头,黑眸带着笑意静静看着她,得意地说:“我很持久吧?”
她紧紧闭上眼睛,恨不能昏死过去。
“你这是在邀请我,再一次?”他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打了个激灵。他那一双手又要做坏事,电话忽然响了,懒得接,他一寸不离地贴在她身边磨蹭。无助的铃声响了n遍,对方终于识趣地发来一条短信,他终于皱眉拿起来看了看、半晌将手掌扣在她胸前喃喃道:“你这里一点长进都没有,还和从前一样。”
她猛然睁开眼睛,见他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微眯起眼睛看着她对比着,夺过手机,她“蹭”地坐起来、早忘了春光外泄:“照、照片!微博上怎么会有我们的照片!”她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指着手机屏幕,然后着急地抹着眼泪愤恨道:“都怪你!谁叫你当初拍这种照片还歹毒地寄给教授的!一定是景文迁发的!你自己给自己挖坑,凭什么还带上我!阮梫,我恨你死了!”
“你脸上不是打着马赛克呢么,别人根本认不出来。”他忽然一把托住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压向自己面前,眯着眼睛说:“你恨我?是谁刚才在我耳边说‘喜欢我’,‘不要离开我’之类的?”
那是因为————她紧紧咬着嘴唇,回想着刚刚一幕幕限制级的画面,要不是他‘威逼利诱’地引诱她说,她才不会说那么恶心肉麻的话!在她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那些都统统不算数!杨绵绵用力摇摇头、皱眉看着他:“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录音和照片在网上都传遍了……怎么办?”
他云淡风轻地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古人诚不欺我。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然后一转眼你就跑到我床上来了,这就叫绝处逢生,我要好好谢谢景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