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急诊室来回地奔波守候,真像是上战场,所幸有景文沅帮忙照看。两位老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医生说杨妈妈脑梗的状况不是很乐观、平日里不能再让她情绪激动以至受到刺激。
杨绵绵披着景文沅的大衣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阵阵发抖,夜里降了温,淅淅沥沥的雨珠夹杂在风里撞在窗户的玻璃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霜花。景文沅递给她一罐热咖啡,她抬头看着他愣了愣、然后才道了谢重新低下头。景文沅坐在她身边,瓶罐在两只手中来回倒着,“今天我说的话不只是为了安慰老人,绵绵,我是真心的。”
她转过头看着景文沅,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此情此景该如何回应。若她还是五年前那个鲜活明亮的少女,她一定会好不犹豫地接受景文沅的求婚。可她现在是个未婚妈妈,没有学历文凭,也早没了从前朝阳般的热情,从前花儿般的年华早就过去了。
杨绵绵低头轻轻按着咖啡罐上面的小凹坑,低声说:“教授,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心意,可是……这对你不公平,我们也并不适合。”
景文沅抿着唇静静看着她:“好,我不逼你,总要你自己想通。只是我还会继续等着你,五年不行,就等十年。只是绵绵,感情从来就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愿不愿意,我愿意等,等你愿意嫁。”
不是麻木到已经会不会心痛,从前小软彻夜哭泣时,她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拍着哄着,经常没来由的委屈哭泣。然后便想起那个冬日在江南小镇与景文沅携手看花的日子,耳边便总回想起他说的:“我每周只有周六周日休假,你和乔颜逛街半天就足够了,傍晚时我开车载你去吃烛光晚餐,回家后你想衣衫不整的话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她是景文沅的学生的时候,他身边便围绕着许多女辅导员、女学生,南大的校风较开明,学生们便在私底下传关于他的桃色绯闻。后来她在食堂里上班,也总听见打饭的小女生们端着盘子凑在一起谈论他,有时他会来食堂吃饭,便有许多小女生好几天的午饭时间守株待兔地等着、只为了能与他同桌的一个机会。只是五年前关于他的全是绯闻,五年后仍只是绯闻,过了这么久却始终不曾听见他结婚的喜讯。
她抬头看着景文沅真挚坚定的目光,或许,她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时光一个倒转回起点的机会,那样她的生活将重归平静、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从前她从未想过她与景文沅之间还会有峰回路转的境遇转变,她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只觉得喉咙里紧紧地发干,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紧紧望着景文沅问:“教授,你真的已经想好了……你真的还愿意娶我?”
景文沅大喜过望,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怕突如其来的幸福如流星般转瞬即逝,他看着杨绵绵情不自禁地笑出声。这样开心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想起她的MSN头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尽管他知道她不会再登陆,可是每次上线时总还是忍不住先去看他的头像。永远都是黑暗的,可这一刻全部的色彩终于统统重新点亮了。
那时候她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他的MSN号码,却恶作剧地装作是系主任添加他,一本正经地用宋体五号字发来:“景文沅教授,有学生向我举报了你和杨绵绵的地下恋情,请你下礼拜一早上来我的办公室汇报。”他当时的确是慌了,如临大敌地坐在电脑桌前盯着荧光屏,师生恋一向是大学里很忌讳的事情,况且他是杨绵绵的本系教授。
心急则乱,也根本想不到她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一时想不到好的处理办法,于是抓起电话拨给她、旁敲侧击地撺掇她先装病旷课两天。没想到她那电话那头却哈哈大笑,装腔作势老气横秋地说:“景文沅同志,作为教授,你不仅潜规则学生、还怂恿学生旷课,罪加一等!”
他“砰”一声挂了电话,跑到杨绵绵的宿舍将她揪了出来一顿狠批,假公济私地板着脸孔批评她“迟到早退目无师长行为不端”,惹得走廊里的来来往往的学生都扭头看着她。她没想到他会生那样的大的气,板着脸狠狠等着她、好像军长训手底下的一个小兵。她一个女孩子脸皮薄,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委屈得直掉眼泪他才熄火。
一整天便在冷战中度过了,晚上时她还是先服了软,打电话约他在常去的那间小面馆见。她胆战心惊地等着他来,本以为他一定还生着气,景文沅倒心平气和地坐在对面安心吃面、照例将碗里的牛筋夹给她。香菜扑鼻,面汤香浓,说是她要请客谢罪,结账时景文沅还是一声不响地付了钱。
吃完了面他们手拉手沿着街道消食,她转头看着景文沅好看的侧脸忽然问:“教授,你有没有后悔和我在一起?我们俩做什么都要偷偷摸摸,我还经常惹你生气,你是不是觉得很累?”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故意拖长声调抱着肩膀说:“先让我仔细想一想。”
她紧张得沿着口水眼巴巴地瞧着他,他心一下子便软了、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袋里说:“虽然做什么都要偷偷摸摸,可是好像又回到学生时代早恋的时候一样,每天时不时地想你、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却很快乐。”
她听了喜滋滋的,忽然想起某一处不对,于是甩开他的手嗔道:“这不公平!我上高中时都没有早恋过,你等我先找个男同学谈个恋爱再回来和你结婚!”他一把将她抱得高高的,那时候的天空真高真蓝,满是亮晶晶璀璨的星星。
景文沅双目晶亮地握着她的手、重重点头道:“此志不改。”
杨绵绵犹豫地看着他,喃喃道:“教授,你反悔的话,一定要随侍告诉我,我们——”
景文沅坚定地打断道:“我永远不会后悔,绵绵,我真开心,这些年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等明天一早我们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伯父伯母,相信他们也会很开心的。”
她垂下头,半晌不语。景文沅担忧地看着她,生怕这阔别已久的幸福又会转瞬即逝,于是用手心轻轻托起她小巧的下巴、仿佛唯有看着她的眼睛自己才能安心,“绵绵,怎么了,还在犹豫什么?”
她看着他熠熠的双眸,沉默了半晌才小声吐出:“教授,你听了不要生气……我想等我爸妈出院后先去阮家住一阵子,我和他约定好了,一直等到他爸爸去世……”
景文沅听了一愣,眸子静静瞧着她,半晌点点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好,既然你和阮梫有过约定,我不想干涉,只是最多半年。若姑父……他能长命百岁自然是最好的,半年后,不管怎样,我们的婚事都该办了。”他叹了口气,凑近了些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呢喃:“绵绵,对不起,我真的等不及了。从前没有希望的时候似乎等多久都可以坚持,可是现在一想到你马上就要穿上婚纱做我的小娇妻了,多一分钟的等待都是煎熬。”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桃心形红绸面小盒,放在她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上头镶一块翡翠。玉的成色极好,绿幽幽的仿若春水,在几颗碎钻的衬托下显得娇嫩中兼持一份厚重。景文沅将戒指从盒子中取出、轻轻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终于等到亲手将它戴在你手上的这一天了。”
杨绵绵吃惊地虚掩住嘴,看着那枚戒指眼眶忽然灼烧疼痛,于是掩饰着偏过头去:“戒指好漂亮,可是我的手却没从前好看了,真是可惜了这戒指。”
景文沅将她的手放在心口上,低下头去吻了吻,眼睛里带着暖暖的笑意:“这戒指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要是你不要它,它就只能孤孤零零的一个,现在多好呢,我瞧着这翡翠都好像更绿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抬起眸子来看着景文沅的脸,五年过去了,他这些年越发地有成熟男人稳重内敛的魅力。可终究是三十出头的男人了,仔细看时,她发现他笑起来时眼尾便散开淡淡的细纹,可是仍是这么帅气俊逸,让人觉得每一道细细的纹路都饱含深情。
他眼里也泛起闪动的光,过了五年,她终于在时间的河堤边将他捡了回来,他们可以温柔地为彼此抚去疲惫风霜,然后两两相认、温情一如昨日。景文沅将她揽住怀中,声音温润:“从前你不是总爱计较我们究竟是谁先追的谁?绵绵,从前都过去了,现在是我追的你。以后呢,我们俩就并肩同行,好不好?”
她想象着从前的自己回如何回应,大概会叽叽喳喳地跳起来争辩“明明就是你追的我,不管过去现在未来都是!”靠在景文沅怀里的体温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挪了挪肩膀,淡淡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