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给小软讲故事都是越讲越带劲,没想到换了自己当听众倒真被催眠了。杨绵绵动动手指,睡眼朦胧地自言自语:“倒挺能编…….这不是jack和rose的故事么,小软啊妈妈告诉你,那个什么海豚王子都是假的,海豚哪能变成人啊,其实那是一个很帅的画家、而且他的眼睫毛是金色的!”
小软扑到她身上用小手像揉面团似的揉她的脸,拒绝相信她的话:“海豚怎么不会变成人呢?你上次讲美女与野兽的故事时,不是说贝儿的眼泪滴在野兽身上,野兽就‘咻’一下变成王子了么?”
杨绵绵想了想,开始磨牙,然后“腾”一下坐起来、抱着小软认真地说:“妈妈上次说错了,野兽就是野兽,野兽是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变成优雅的王子的!”
小软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静静看着她,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杨绵绵被看得有些心虚、拉上被子盖住脸睡觉。到底是现实还是梦里呢?她分不清了,鲜红的玫瑰在火焰里燃烧,清新的馥郁被烤得发焦,在阳台上化作一丛丛花火、直直地随风如烟花坠落。
日子过得很平静,杨绵绵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像是一根弦绷得太久、忽然放松会不习惯,她每天便帮着徐妈在陆家别墅里擦擦洗洗。小软跟着永菁的家庭老师学古诗、认字、英文、音乐和绘画,相比永菁的活泼好动,小软显得更加沉静专注、但小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每天晚上,换成了小软给杨绵绵讲故事,各种电影被阮梫变成了稀奇古怪的童话故事、每天都不重样,她猜得到的就去拆台,猜不到的就说编得不好听、都听不出来原版。
这一天晚上,永菁和小软上完钢琴课,杨绵绵和徐妈准备晚餐。杨绵绵打了三颗蛋,手刚摸到第四个,钱妈忽然打断她说:“今天不用做那么多,先生夫人带着小姐回韩家,饭就只做咱们俩和小软的就好。”
恰好韩依雪和陆劭廷进来同她们道别,杨绵绵擦擦额头、笑着说:“怎么忽然要回娘家呀,我要早知道就去买点保养品给韩伯父伯母带上。”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父母都不在了。”韩依雪淡淡笑笑、低下头去别鬓角的头发:“明天我表哥出狱,我们回阿姨家替他接风。”
杨绵绵吃惊地虚掩住嘴惊呼了一声:“怎么会……不好意思,我……”
韩依雪摆摆手:“没关系,我表哥他,他……”她说到一半忽然没了思路、皱着眉苦思冥想似的,鬓边的一缕碎发又落了下来。她疑惑无助地抬起头追寻陆劭廷的目光,小声说:“是啊劭廷,我表哥怎么会进监狱的呢?”
陆劭廷抚着她的背,将她鬓边的碎发重新别在耳后,一边低声安抚一边轻拥着她走出厨房。杨绵绵自责地瞧着他两人的背影,转头跟徐妈说:“我真不该多话的,这下可闯祸了。”
徐妈安慰道:“你也不知道,不怪你,只是以后再别提起这些了,什么韩家的老爷夫人、表哥阿姨,统统都别提起。”
杨绵绵点点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陆夫人看起来家境教养都那么好,她的表哥怎么会……”
徐妈叹了口气:“这都是陈年往事了,韩家少爷是犯了强奸罪被收监的,一转眼六年都过去了。”
“强奸罪……会关这么久?”杨绵绵蓦地停下手中的打蛋器,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徐妈,眼睫微微有些颤抖:“不是表现好的,关、一两年就能放出来么?”
徐妈看了她一眼:“杨小姐,你就别问了,只记住以后千万别在夫人面前提起就好了。”
杨绵绵放下玻璃碗,紧紧看着徐妈迫切地问:“哪怕韩家有关系也不行么?真的……要关那么久?”
徐妈莫名其妙地瞧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做声,继续低头洗菜。杨绵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拿起玻璃碗继续打蛋,蛋液被打成一个个越来越大的泡泡、变成了堆积如雪的泡沫,她的手一松,玻璃碗就落在地上“啪”地碎成好几片。
徐妈“哎哟”一声忙蹲下身去清理,杨绵绵看着宝蓝瓷砖上一汪汪淡白色的蓬松泡沫呆立了片刻,随即慌里慌张地蹲下去和徐妈抢着收拾。好像清理战场似的,被她一掺和,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弄了十多分钟才搞定。徐妈叉着腰喘粗气,打量地看着她,纳闷地发笑:“杨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是不是快圣诞了,心思叫圣诞老人的雪橇给勾走了?”
杨绵绵知道徐妈说的是景文沅,前些天教授发了一张戴圣诞帽和大胡子的照片给她,不经意叫徐妈看着了,于是这几天都动不动就提起这件事打趣。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忙活了这好一阵终于收回了心神,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徐妈,您就别再提那件事了,不过眼瞧着要过圣诞了,这两天陆先生他们不在家,您就回家去给先生孩子买点礼物吧。”
徐妈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摸着耳后瞧着她说:“这……不太好吧,先生夫人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和小软的。不成不成,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也好有个人帮你做做饭,再说先生最爱干净,房子一天不擦洗也不成的。”
杨绵绵笑着说:“房子我来打扫就行了呀,吃饭的事更不用担心了,就我和小软两个人的饭还不好做么。”
徐妈听了动了心,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边客套地一个劲和她道谢,收拾收拾就喜滋滋地回家了。平日里有孩子们的笑闹和徐妈的念叨不觉得空荡,这一栋大房子忽然安静下来叫杨绵绵觉得十分不适应。她上楼看了看小软,小丫头的脸颊正埋在被子里睡得甜甜,她笑了笑,轻轻关上房门。
夕阳晒过院子里木棉和紫木兰的枝叶,影子疏落地映在楼梯旁的墙壁上,杨绵绵静静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只一会儿便觉得筋骨都酥麻了,懒懒地只想昏昏睡去。安静的大房子里只听见钟表“沙沙”的走针声,她看了看时间,伸了个懒腰、走到厨房里继续做饭。
她低头瞧了瞧锅子里面的水,是淡淡的玫瑰色,一抬眸,这才瞧见天边都烧成了一片一片的粉。但没有云,也不该是“烧”,就像是游乐园里粉色的棉花糖,天空像抽了丝的棉絮般柔软、隐隐笼罩着一层浅淡的靛光。
她轻轻闭上眼睛,鼻端仿佛萦绕着玫瑰的清香,一双手温柔地从身后轻轻揽住她,有温热的气息偷偷挑逗着她的耳垂:“你回来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呻吟还是叹息,只是觉得身体很轻很轻、仿佛腰间的手一松开她就会像气球一样飘到半空中,她会越飘越高、直到飞向那一片淡粉色的天空。
煤气灶上的锅子发出“咕嘟咕嘟”的怪响,像是谁说过的,冬天的暖气管子里发出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呜咽。杨绵绵猛然睁开眼睛,一个水泡滚裂了、滚烫的水滴“啪”一下蹦在她眼皮上,她下意识用力眨了一下眼,烫醒了,可腰间的手还在。
她猛地回过头,刚一转身,嘴唇便被一片温热轻轻地含住了、却没有用力气辗转深入。她觉得自己就像沙漠里的一片叶子,被人轻柔地吮吸着,明明是贪婪地想要把她尽数吞进肚子里,可是还舍不得这么快就将她在唇齿间碾碎。
是这样一个吻,带着她熟悉的烟草清冽,她怎么也忘不掉。脑子里的记忆被封闭了,可是身体还记得,她紧紧闭着眼睛,他单薄陡峭的上唇便出现在她脑海里。嘴角总是噙着一抹笑,像是陡峭的山崖边开了一束桃花。他脸庞的每一处棱角刮过她的唇纹,带来一次次战栗,她就快受不住了、就要在那悬崖上坠落了。在那下面有一大片海,很蓝很蓝,海浪形成白色的吸盘。
杨绵绵睁开眼睛,用力将他推开,他就像被水浸过似的软软倒在地上、惟独那双黑眸还扬着深深地瞧着她、总是像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他醉醺醺地朝她伸出手,无赖地等着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嘴角微微抿着。她叹了口气,不去和酒鬼较劲,便偏过脸攥住他的手,还没用力,自己却被他一下子扯了过去。他没轻没重的,她一下子跌在地上、额头重重撞上他的鼻子。他像是疼坏了,用手捂着高挺的鼻梁,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她、像在无声的抗议。
杨绵绵不想理他,揉了揉生疼的膝盖爬起来就走,一转头,手腕竟然还被他拉着。她不耐烦地甩他的手,他拿下捂着鼻子的那只手一同去握她的手腕,鼻子嘴巴上全是血,怪吓人的。瞧着是真撞疼了,鼻梁红红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杨绵绵瞧着自己手腕上被他沾上的鼻血,告饶地说:“好啦好啦,你先放开我,我去给你找冰块。”
他这才依了,靠着墙壁脑袋一沉一沉地打盹,鼻血滴得衬衣上点点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