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寒假不见,乔颜竟然又神奇地长高了三厘米,这样杨绵绵仰望她的时候心里很不平衡。杨绵绵眯着眼睛打量着埋头翻找好吃的的乔颜,掐了掐她水嫩嫩的婴儿肥审讯道:“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勾搭上哪个小伙了?怎么瞧着你越来越滋润了?”
乔颜嘴里塞满梅子蜜饯含含糊糊地说:“反正你都跟男人跑了抛弃我了,还不准我找其他相好的么?”
两个女孩子在寝室里打闹了一阵,乔颜忽然一拍脑门:“绵绵,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欧阳托我转告你,那个阮先生叫你下个拜一去拍卖所一趟。”
杨绵绵一愣:“欧阳?欧阳是谁?”
乔颜“啊”一声捂住嘴,意识到已经说漏了,只好泄气地坦白:“欧阳就是帮你找工作的那个朋友啦,喂,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杨绵绵本来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八一八乔颜的好机会的,只是提到拍卖行,御器破损那件事的阴影又爬上心头,于是忐忑地问:“那个欧阳有没有说阮先生找我去是为了什么事?”
乔颜摇摇头:“欧阳没说,但看样子好像挺重要的。诶,你在拍卖行工作的时候没闯什么祸吧?”
杨绵绵心里一哆嗦,幸好乔颜的注意力全在好吃的上面、随口一问就没有再提。
杨绵绵怯生生地走进拍卖行,恰好经理在一楼检查拍品的摆放位置,见她来了,经理绅士地笑着亲自陪她上去阮梫的办公室。杨绵绵受宠若惊地摆手说:“经理……你干嘛对我这么客气呀……”经理非常优雅地笑道:“杨小姐不再是拍卖行的员工了,再来便是客,而且是RanceVox最欢迎的客人。”
她穿着舒适的棉布面平底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面上悄然无声,这让她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心情更加忐忑不安。经理陪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静静离开了。杨绵绵敲了敲门,指节一碰到平滑的象牙分红木,门便轻轻地开了一条缝。她的心“咚咚”地跳,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
阮梫正站在窗边吸烟,听到她进了来,他转过身、声音略带沙哑地同她问好:“你来了。”他穿一整套墨黑色的西装,阳光下,那西装料子像是洗砚池的水一般、浓密地不透气的黑带几条淡淡的波光。
杨绵绵抬头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不自知地皱眉试探问道:“阮先生,是不是上次御器损坏的事有什么麻烦?”
他摇摇头,将烟头在窗沿上轻轻按灭,她这才注意到他像是上火了、薄薄的下唇上燎了好大一个泡。“杨绵绵,陪我去一个地方,可以么?”
她动了动嘴,然后忧郁地点了点头。当他说“可以么”的时候,她总是无法拒绝,其实她完全是没有选择权的。
阮梫带她来到一间精品店,店主和他认识的样子、只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衣着就很快为杨绵绵选出了一套相配的。一条黑裙,简单的剪裁设计,长及小腿,穿在身上舒服得让人想轻拥着自己的身体美美睡去。然后,店主又为她搭配了一双黑色的鞋子、铅灰色的丝巾和一只白灰色的坤包。
杨绵绵心情复杂地走出试衣间时,阮梫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地停留在她身上,只是飞快地刷了卡,然后就和她走出了精品店。一路上阮梫都不曾多说话、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沉默地转头看着车窗外,杨绵绵也懂事地没有言语。虽然司机像机器人一般地只顾专心开车,但是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阮梫身侧,气氛仍让她感到一些些尴尬。
车子终于在南风歌剧院停下来,停车场已经停了一溜黑色的轿车,陆陆续续走进剧院的观众也是一码的黑色衣装。阮梫牵着杨绵绵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入口走,杨绵绵忽然觉得一边的肩膀变沉了,一转头才发现他的肩膀正微微靠着她的,握着她的那只手也在微微发抖。她抬头看着阮梫,他长长的睫毛雾蒙蒙的,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将头偏开了。
他牵着她走向观众席的后方,中间遇见的几个人见了他们都纷纷停下来、向阮梫点点头。他们坐在了最后排,杨绵绵惊讶地看着舞台上的投影屏上的照片和一行大字“歌剧精灵林桂茗小姐逝世一周年追悼会”,愣愣地转头看向阮梫。
他指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女人转头问她:“那个女人美呆了吧。”
她实心实意地点点头,那女人真的很美,温柔的,隽永的,回味无穷的美。
他轻轻地说:“她是我妈妈。”
她一下子愣住了,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呆呆地看着他在黑暗中的侧脸,回想着刚刚他说出“妈妈”时齿间的音节,像是小孩子许久不曾见到至亲、想飞奔过去又胆怯的样子。
又过了一刻钟,一个同样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步子沉重地走向舞台、轻轻拿过麦克:“时光飞快,我们送走桂茗已经一年了,去年的春天,我们恋恋不舍地送走了她。其实不仅仅是过去的这一年里,在桂茗离开舞台的二十年里,每当我、每个南风歌剧院的老员工看见这个舞台的时候,我们都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桂茗当年站在此处歌唱舞蹈的样子,她真是个为歌剧而生的精灵。桂茗的离世让人难忘,每当想起她独自承受的痛苦和病魔时时对她的考验,我们就更加舍不得让她独自离开。但是时候了,是时候以自由来祝福她了,桂茗曾经说过,她希望像黑天鹅一样自由地飞翔,我们要祝福她在天堂尽情地唱歌舞蹈、成为上帝的宠儿。桂茗,请不要挂念我们,安息吧,在梦里用美妙的歌声伴我们好眠。”
然后,投影幕上便开始播放她生前歌剧表演的片段,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真正的明眸皓齿,身如纤竹,声如落珠。观众席间有许多来宾纷纷用手帕擦拭眼睛,杨绵绵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泪水,悄悄转过眸光去看阮梫。难怪他生得这么好看,原来是有一位这样绝代倾城的母亲。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屏幕,身体坍陷在座椅中、像是把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了椅子,她清晰地看到,黑暗中他的侧脸有一道亮亮的泪痕。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就把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她低头去看自己莹白的手掌,却像是一张尺码小了的被子、局促地盖不住头脸仍旧冷得透风。他被她轻轻一碰,却像是被手心的温度烫醒了一般,慌乱地坐直了身体、俯身拉了拉西装裤脚。
他再抬起头时脸上的泪痕已经不见了,声音却仍旧泛着沙哑:“我们走吧。”
杨绵绵跟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剧院出口,临走前,她忽然拽住他、咬咬嘴唇说:“看到礼堂那里有林阿姨的剧照,我想去看看,可以么?”
他停下来脚步回头看着她:“你想去看?”
她点点头,他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然后低头锁着眉,像是在很艰难挣扎地做决定。杨绵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待着他决定的时候自己会这样紧张,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终于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好,我们去看看吧。”
然后他就大步地走在前面,杨绵绵在身后紧紧盯着他高大的身影,生怕他忽然倒下或是撞在了柱子上。她看着他的背影,忽而觉得他的西装有些紧,黑色的布料包裹着他健壮高大的身材、仿佛随时会破裂一般。她听着他黑色的皮鞋“嗒嗒”敲击着杏黄色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提起裙摆小跑几步跟了上去,吃力地走在他身边。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只是大步地向前走,侧脸神情清俊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