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县座落彻州东南,比彻州稍暖,却不及彻州繁华。
这些天又下起了雪,衙门里空荡荡的,衙差都偷懒不值班了,门前的大鼓是早早就蒙了几层灰。
衙门值差松懈,远不及京城严谨。
县令披着厚厚的虎裘,哆嗦着进衙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群臭鱼,什么时辰还不当差……诶?”
对着正门案前,一人负手伫立,身形修长,挺拔如剑,自傲不凡。
县令本就心情不甚好,一见有人那么大胆嚣张地靠近那公案,不悦地大吼:“什么人胆敢冒犯?”
那人仍背对着他,冷哼一声:“‘以下犯上,当职不称职’,本官这般禀告就可以了。”
县令在官场里摸爬打滚,谄媚送礼,看人脸色看多了,马上就听出了不对,皱着眉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甩手扔了过去。
县令抬手接住一看,嗤笑道:“不过是小小的监察御史正八品官,本官是正七品县令,你见到本官应当行礼叩首,到底是谁以下犯上?”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嘀咕:虽然是八品官,但按新政却可以罢免地方官员,也没听说最近有监察御史要来。看这小子年纪轻轻,先唬住他再说。
“是吗?”那人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举手亮出方才一直藏在袖中的另外一块金牌。
县令眼瞳一缩,腿上一软,“噗通”地跪了下去:“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井潇然慢悠悠地收起金牌,风凉地说道:“县令大人,地上寒气重,不如起来吧!”
县令一额头的冷汗,哪敢起来,皮笑肉不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大、大人,下官觉着热,这样正好……”
“不敢当、不敢当,”井潇然嘴上客气着,却面无表情地睨着他,“下官不过是小小的八品芝麻官,大人可是七品官,下官担待不起啊!”
县令抹了下额角,继续赔笑着说:“担得起,担得起。”
井潇然厌烦的甩了甩袖,绕到桌案后顾自坐下:“起来罢!”
县令忙爬起来:“谢大人、谢大人!”
井潇然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微叹,随后正色道:“为何这时辰了也还没有衙差当值?”
“这……”县令语塞,打了个冷颤,立刻反应过来说,“这天太寒,下官让他们回去多休息,勿要坏了身子。”
井潇然问:“衙门无人留守,街上无人巡逻,若是此时民间有盗案要如何?”
县令舔了舔嘴皮,身子还在抖个不停:“下官,这,这盗贼也要休息啊……”
“盗贼可比你们这些人勤奋多了!”井潇然冷声讽刺,“你们在家中享暖炉而有俸禄,盗贼若不偷不盗便不能果腹,哪怕是冰雪封天日也得出来做点事,否则再见天明时只剩一条死尸。县令大人如果还是不懂这滋味,本官也不介意让你尝尝。”
县令咽了咽唾沫,抖着手擦了把冷汗:“下、下官,这就马上把人都叫回来!”
“哼!”井潇然翻了个白眼,“原来是把人‘叫’回来,是从欢喜楼叫回来,还是从声声阁叫回来?”
县令眼前一亮,还欲说话,井潇然又截住他话头。
“密令是个好差事,既能攀关系,又能流连温柔乡,于是就连正职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县令啧啧嘴,赧然低下头。
井潇然瞪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没有再开口。
井潇然不说话,县令也不敢动,杵在那又开始哆嗦。
良久,县令才听到顶上那阎王一样的人吩咐:
“把人叫回来之后,分批按密令行动,其余人都上街去巡逻。”井潇然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哪天我没看到街上有人巡逻,大人你就把乌纱帽摘下来洗洗吧!”
县令抖着腿跪下叩首:“下官遵命……”
井潇然抬头望出门外。
接下来……
寒风凛冽,飞雪成墙。
翰县东头有一个小霸王,姓谭,人称谭老虎,是县令外戚,人长的虎背熊腰的,仗着点关系平日里就欺行霸市,周围的人谁见着他都无不让行退避。
远远能看到谭老虎走来的一个暗角,两道身影有些鬼祟地倚着墙根朝那边指指点点。
“啧……那个拳头看着就很疼啊!”
“闲公子,那拳头是砸我身上。”
“哦,也对,那就没关系了。”
“……”
“往这边来了。”
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
井潇然正了正衣衫。
初闲瞥了一眼,依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井公子弄得好像比见靖娘还要庄重。”
“习惯罢了。”井潇然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闲公子,我的武功确实是封住了吧?”
初闲用鼻子发了个单音,没说话。
井潇然已经大概掌握了初闲的性格,笑道:“以防万一而已。”
初闲听着不舒服,皱了皱眉,抬起脚往他后腰一踹:“靖娘都不敢怀疑我医术,还是请你出去吧!”
被踹了出去的井潇然马上稳住身子才避免了趴在地上的窘态,还得闲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腰。
连初闲这一脚都没躲过,果然是把武功封住了。
井潇然抬头看向那边大摇大摆往这边过来的壮汉,挺起腰,坦然无畏地直视那人。
周围经过的路人都发现了井潇然的异样,都退到街角窃窃私语,对着井潇然指手画脚,而井潇然则仍然伫立不动,只是瞪着那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往这边走过来。
那谭老虎也留意到了这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年轻男子,皱了下眉头,粗声问:“你想做什么?”
年轻男子正色道:“我想报仇。”
“报仇?”谭老虎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打量了下男子,“就凭你这身板?说说,你要报什么仇,老子认识你吗?”
年轻男子满脸怒色:“我就是去年被你逼死的萧家,那上京赴考的幺子!”
“萧家?”谭老虎皱着眉回忆了下,大笑,“就那老不死啊?你是他幺子?来来来,来报仇,老子正闲的无聊呢!”
四周的摊贩纷纷或远离或收摊,也有人留下隔着好几丈外看着。
那年轻人也不多想,竟然就那么直冲过去,提膝作踢。
谭老虎身材魁梧,一身肌肉厚实,这么点力度根本不痛不痒,一伸手就揪着对方的衣领把人整个拎了起来!
围观的人忍不住捂脸惊呼。
暗地里观察的初闲也捏了把冷汗。他气一上来,把井潇然的内力几乎都封住了,井潇然不会就这么被摔死了吧?
被拎在半空的人虽然被领子勒的气短,但反倒不慌不忙,曲起膝盖,狠狠地往壮汉下巴顶去。
谭老虎正得意,一时掉以轻心被撞了个正着,手下意识地松开。
年轻人抓住空隙,反过来扯着谭老虎两肩的衣襟,身姿轻盈地一翻,跃到谭老虎后背,藏在袖里绑在手臂上的匕首用力往谭老虎颈侧一抹。
当谭老虎发觉不对,提肘奋力一顶时,那也已经为时已晚,刹那血如泉涌,喷溅四射。
借着谭老虎手肘的力又加重了井潇然割大脉的伤口,可为了这一击,井潇然便躲避不及,硬生生扛下这一肘,顿时五脏六腑一震,喉里腥甜,无力地被撞飞摔在地上。
“轰!”
熊虎般的人直直地倒下。
一片寂静,一时间没有人能反应过来,脑子里仿佛还能看到谭老虎从那边大摇大摆地过来的身影,可面前分明又已经倒下了一具尚还温热的尸体。
发生了什么……
真是有惊无险!
初闲按了按胸口,缓了口气,望了一眼那边好不容易爬起来,几乎是摸爬打滚、一步三摔着离开的身影,眼神里多了分思量。
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么?
这个人的执念,似乎比他们想象的都要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