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一族当政单于阿古达木已经六十岁高龄了,年轻时确实骁勇善战,强壮结实,但匈奴是马上民族,常年在马上威风,晚年累积了不少病根。
人之暮年,身不由己,哪怕还有雄心壮志,也已经是有心无力。是以,单于这些年的“不作为”,便也被人视之为衰退。
“通信可恢复了?”
“禀单于,已经把文件送到刘先生那里了。”
华丽的穹庐内虽密不透风,却一点也不显闷热,夜明珠将这里照亮得俨若夏日的白昼,火炉正旺,温暖如春。
座上一人,面容老态龙钟,但斜卧如山,可想年轻时的健壮。
“刘嘉之现在在哪?”
“在祭司大人那里。”
阿古达木哼笑了起来:“苏德最近又迷上什么玩意了?”
“好像是中原一种上面写了字的棋子。”
阿古达木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左右张望了下,说:“还有没有‘雪茶’?”
随侍忙走到一旁取出茶罐,看了一眼:“还有一些,单于要喝吗?”
软塌上的人含糊地哼了一句,伸手拿起手边的卷轴来看,嘴里喃喃着:“果然是老了啊,年轻时看这些文件是不耐烦,老了却是想看也看不成了,翻翻都觉得耗神……今晚让刘嘉之过来吧!”
“祭司大人呢?”随侍泡好茶,立即奉上。
阿古达木将卷轴扔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苏德老了,别让他跑来跑去了,让他放了刘嘉之过来就行。”
随侍呵呵笑着:“刘先生恐怕还要陪小娇娘。”
阿古达木也是一副才想起的模样,啧了下嘴,连连摇头。
“这天冷,没什么意思。”
随侍在单于身边多年了,知道单于的身体不适合冬猎这些活动,想了下,说:“不多时也就过年了,前段时间乔氏那‘搏秀局’就挺有意思的,不如中央也办一个?”
阿古达木冷哼一声没有答应,随侍瞧这反应才发觉自己失言了。
随侍等了半天,没见阿古达木有什么责骂的打算,忙抓紧机会告退。
单于没说准或不准,只是看他退下后又哼了几句。
年轻时的单于脾气可是以暴躁出名的,如今虽有改善,但不见得是没有脾气,能不触怒最好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比较好。万一真的惹怒了,单于念在这些人在身边跟随多年,也只是小惩大诫而已,反而越是不甘越是解释,那才真会酿成大祸。
随侍这么多年了,也是抱着这样“打碎了牙往里吞”的态度过去的,因为他们都不是刘先生。
整个草原,只有刘嘉之可以在单于面前解释。
单于壮年时候遇到了还是少年的刘先生,若不是刘先生娶了托娅,大概到现在还有更多的人怀疑单于和刘先生的关系。
毕竟刘先生,那真是个美人啊!
随侍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踱步走到街上。“单于重用的随侍大人”,这个身份很能让他狐假虎威,在中央这一块,走到哪人都是对他毕恭毕敬的。
随侍出了皇帐,来到街市上,向来都是横着走的,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走到街道上,会有人就这么看也不看,急冲冲地就朝他撞了上来!
随侍身材结实,往后小退一步,这才没有被撞倒,但是那人披风上的风帽则掉下来了。
这人的身材放匈奴一族里显然太瘦小了,风帽脱落后露出的清秀白净的脸庞、沉静的双眸,让随侍都忘了去责备他。
“抱歉。”这人用夹着西边腔调的胡语匆匆丢下一句话后,拉起风帽又继续慌忙地往前跑。
随即,这年轻人跑来的方向传来吵杂声。“站住!”“别跑!”
随侍愕然看着又一群人从他身边经过,然后原地留下他一人傻站。
刚刚那个是,汉人?
等等,后面这几个是兰氏的人吧?
几个兰氏的人在追一个汉人?这事似乎有点奇怪了。
难道,那个汉人其实是兰氏抓回来的奴隶?啧啧,要不要告诉刘先生呢,毕竟兰氏也是挺讨人厌的。
……不过还是不要了吧,本来刘先生的存在就挺受非议的,万一刘先生真的为了这件事去特意对付兰氏就不好了。
再说,兰氏里不就有个成子宁吗?汉人总喜欢对付自己的同胞,果然重心机。
匈奴凶悍力,汉人重心机。这几乎是双方都默认的事。
随侍下意识这般想着,却没想起能入皇帐的刘嘉之,亦是个汉人。
草原中央为单于所在。草原各方势力先后陷入混乱之中,虽然留守中央的线人传信回禀一切如常,但是大概也不曾料到中央竟然还能有夜夜笙歌的景象。
沿着阴影,一人慢慢地躲开视线人群,往中心皇帐走去。
稍显累赘的长袍罩着削瘦的人前行,偌大的风帽挡住了脸,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神秘诡异。
原本一直慢悠悠散步的人,在经过皇帐门前那瞬间忽然快速闪身进去,若不是门帘在晃动,大概会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说了,以你那功夫,这种举动,做了等于没做。”
皇帐之中的人看了来人奇怪的举动并不意外,只是习以为常地说了句话。
“呵呵。”来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抬手解下斗篷。
乌黑锃亮的长发当先从斗篷里倾泻出来,风帽下露出一张绝丽的容颜。
不同于铃兰楼几位“雌雄难辨”,此时皇帐中的这人才是真正超越男女之别的美人!
此人不能以俊俏或娇艳来形容,观其清丽无双的相貌,很容易就会让人忘记去探究其性别,年纪不到三十,双眸却已沧桑,轻挽的嘴角仿佛是其太多经历的见证。
这人,便是备受单于阿古达木重用的汉人参谋,刘嘉之。
刘嘉之将脱下的斗篷小心放到一边,然后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接过了泡茶的杂事。
单于只余光瞥了他一眼,问:“看了那些消息后,你觉得怎么样?”
刘嘉之将茶放到单于手边。“有一些是从中原来的消息,其余的大多是西边那边的事了。”
单于对西边所发生的事好像完全不意外,径直问:“中原怎么了?”
“就是俞皇族内夺位之争终于摆到台面上来了。”
阿古达木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凝重。
俞皇好歹还有些同族小辈来争一争,可阿古达木膝下连一个成器的人都没有。
“干脆我们趁此机会进攻一把,不求捞到什么好处,佯装一下吓一把也好。”
良久沉默后,阿古达木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
刘嘉之什么也不说,含笑顾自饮茶。
阿古达木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睨着他:“你觉得不可行?”
刘嘉之抿着嘴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阿古达木一腔不耐,但看着刘嘉之谪仙般的姿态,莫名地竟能慢慢地消了气。
明明如此一个美人,偏偏是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