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手上有一张卷轴。
此卷轴先前一直由井潇然保管,但在井潇然返回中原之前又还给了宋祁。
这张卷轴老旧,初看平平无奇,也不知道上面散乱的圈圈点点是什么意思,卷轴的前主人丛昊亦并未向他们说明。
发觉卷轴其中秘密,还是在乔氏董木合带人发掘宝藏以后。
这张卷轴中隐藏的信息,竟然事关中原与草原兴衰气数的。看似玄妙滑稽,然而细思骇人——草原所谓的“巫术”,居然和中原阴阳五行之术暗合,那岂不是说,卷轴上所记载的,有可能真如他们的推测一般?
那么,阮靖唯的提议,未尝不可一试。
关键在于,要怎么和呼延氏族人说此事才会被接受?
“大娘,小子想来跟你讨些吃的咧!”宋祁走到好不容易愿意收留他们的好心人帐篷外,用匈奴语喊。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不少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抵制外来人,尤其阮靖唯两人学的匈奴语里还带着一口西边的口音。所幸,阮靖唯不愧芩国执商界牛耳之人,八面玲珑,字字珠玑,饶是这样,也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劝动大娘。
此时,帐篷里有些争吵声。
宋祁原本并不打算偷听的,只不过不知怎么地,注意力就是被那一些杂音吸引了去,忍不住上前凑近一步。
“……”
听着内里的杂乱声,宋祁没说什么,只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货币,若有所思地转身返回借来的帐篷,全然忘了自己来此处的目的。
三日后,呼延氏暂住的占据地来了几个外来人。
这些人都是做匈奴人的打扮,说的是西边腔语,但相互交流时却是用的汉语。
日子过得担惊受怕的呼延氏对外来人都是又惊又怕,何况这次来人又不算少,远远地见了就马上掉头跑去禀报族长。
异族人当然不会平白无故跑到这样慌乱的地方来。事实上,这些人都是商人,其中有汉商也有胡商,皆是阮靖唯联系来的。
呼延氏连日来不停地逃亡,也不过是初到这里暂时安定,同时也没有打算在这个地方长住,总想着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所以并没有建立围墙,而族内的情况,亦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作为守卫。因此,这些外乡人也就很容易进入了呼延氏。
这些商人入了呼延氏后,丝毫不见生分,顾自四下走动,对呼延族人投来的警惕且怪异的目光视而不见。
“几位来我呼延氏,不知所谓何事?”
人群拥簇中,以为年约六十,黄发牛眼,中等身材,稍显佝偻的老人拄杖朝那几个商人走过来。
这几个人虽说不分尊卑上下,但也隐隐以其中一个三十上下,眼窝深陷,勾鼻大嘴的胡商为首。
这个胡商常年和汉人打交道,此时倒也有几分汉人做派,一见族长来了,上前和气地说:“我叫孟和,我们都是在西边经商的人,来这里是想和贵族谈交易的。”
族长身后的呼延族人皆面面相觑。族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来人许久,沉吟半晌才说:“如诸位所见,族中如今一穷二白,并没有可以和各位交易的货物。”
族长话一说出,商人中几个人反应不尽相同,有人坦然自在,也有人错愕不已。
孟和也在错愕之列中,在同伴的议论声里回过神来,耐心地问:“可是,我听闻,这里有雪莲产出啊!”
“雪莲?”
一时间,呼延族人齐齐傻眼。
在东边生活这么久了,根本不曾听说过什么“雪莲”,这些商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打听来的消息?
“几位客人稍安勿躁,且看这是什么?”
就在呼延族人茫然时,帐篷间两个年轻男子这才姗姗而来。
众人循声回头望去。
那两个人,汉人面孔,汉人打扮。只不过这两个人,一个贵气天成,一个沉静圆滑。
呼延族长看着这两个人,只是紧皱着眉头,不明白他们二人要做什么,但是并没有出声喝止。
商人们听那青素衣袍,长发高束,面容清秀的小公子说的话,先后朝他手里看。
此子白手如玉盈盈,手心放着一株类似荷花叶茎,而状似莲花的白色植株。
一众商人一见到这幼株,顿时大喜过望。
“这就是‘雪莲’,可制成‘雪茶’。”阮靖唯将手里的雪草递了过去,任他们随意看。
商人纷纷涌上来鉴定真伪。
呼延族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立在一边含笑不语的宋祁一眼,抿着嘴不说话,和族人一起静观事态发展。
“我已将制茶的方法告与呼延氏,详细事宜,诸位可以和族长详谈。”阮靖唯平静地站在人群后说道。
先前对于呼延族长说没有雪莲一事没什么反应的那几个商人此时目光从阮靖唯和呼延族长之间来回了下,对阮靖唯问:“那么,冰呢?冰怎么卖?”
阮靖唯淡笑,不紧不慢地说:“我族与各位都是谋求长期合作,详细事宜不妨再作安排。此时,还请各位先在为各位准备的帐篷中歇息。各位长途跋涉,日夜兼程,多半也劳累了,住所简陋,还请勿见怪。”
商人对于周围环境虽然还有顾虑,不过阮靖唯的姿态有如商界老手,又让商人对这份交易稍微定了些神。
说完,阮靖唯又先向呼延族长请示。呼延族长不解其中秘密,不过见这两个汉人似乎是在帮助呼延氏,于是亦配合她,分派命令,为各位商人准备住所。
得到了族长的吩咐,族人忽然之间振奋了起来,积极地为客人服务。早上还一片病怏怏的呼延氏,一瞬间恢复了生机。
呼延族长望着族人来往,脸上眉开眼笑,不禁感叹一声,回头看向那两个汉人,犹豫了下,说:“两位,可否随我来?”
宋祁和阮靖唯相互看了一眼,点了下头,跟着呼延族长入了帐篷。
“老头子叫乌力罕,是呼延氏一族的族长。”乌力罕迟疑了下,视线落在宋祁身上,“不知可是卫王殿下?”
宋祁眉头微动,含笑点了下头:“乌力罕族长,本王来晚了。”
得到了宋祁肯定的答案,乌力罕眼睛顿时湿润,浑身情抖着跪了下去:“王爷啊……”
宋祁一怔,忙伸手将他扶起。“有话好说。”
乌力罕摇了摇头,枯树皮般的手指抹了下眼角的泪花:“连单于都要灭我们呼延氏了,是王爷救了我们呼延氏一命,这样的恩情,我们无以为报。从今往后,我们呼延氏就为王爷所用了!”
不仅宋祁,连阮靖唯听了都不禁微微一凛。
乌力罕的话语简单平淡,可其中的分量却是极重。
都说草原人薄情,无论是乔氏还是兰氏,又或者是曾经与他们合作过的商队,彼此间都不过是利益关系罢了。这还是他们在这片草原上,第一次谈到了“情义”二字!
宋祁深深吸了口气,郑重地点了下头。
终于,他在这个世上拥有了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因为恩情,呼延氏为他所用。
也因为恩情,他也要将呼延氏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