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想,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女。
卫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汉白玉下翩翩起舞的人儿,扶着杯,抬手抿了一口。
表演已近尾声,楼里一片感叹、赞美、神往。
铃兰楼主深受爱戴,楼里上下其乐融融,竟有世外桃源的和乐。卫王出身皇室,对这样的情感难不羡慕。
但是,没有皇室的冷漠和厮杀,也就没有了所谓明君吧?或许别人不能理解,可是对于他们皇室子弟,就应该有这种“物竞天择”的觉悟。
不知不觉,楼下再次喧哗起来。
宴席已经开围,楼里一片喜气洋洋,颇有普天同庆的感觉。
皇家的宴席,能不能比的过这一片乐土呢?
卫王怔怔地望着楼下。手下忽然敲了敲厢房的门,轻声道:“爷,铃兰楼主请见。”
“让她进来罢。”
“是。”
门随声打开,一人袅袅进来。
“民女见过卫王爷。”
卫王笑道:“我今日是微服过来的,这是你的地方,何必多礼?”
“王爷客气了。”阮靖唯起身,又回头和门外的人道了谢才掩上门,再坐到桌边沏茶。
卫王上下打量了下她,点了点头,说道:“我一直觉得,一楼之主,本应该这种打扮才对。”
此时阮靖唯已经换下了舞衣,但还没有卸下红妆,反而换了身漂亮的衣裙。
阮靖唯低头泡茶,淡淡道:“民女终是民女,今日这般打扮是不合礼数,王爷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卫王看着她一张绝色容颜,温声笑道:“本王倒是觉得,你应该这么穿。好好的伊人平日却总是寡淡梳妆,真是浪费一张好娇俏的脸。”
阮靖唯抬头看了一眼,见他眼里的调侃,无奈道:“王爷若是再笑话民女,民女就该下去给各位敬酒了。”
卫王扭头看向楼下。“客套话也不说了,楼主也放轻松些,本王……我只知道你们江湖人士喜欢快意恩仇,却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那么多讲究了。”
阮靖唯敛袖抿了口茶水。
“那是卫王位高权重,不知道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艰辛,这才能轻易说出这番话罢?”
“我以为你会穿那件披风。”
阮靖唯挑了挑眉,抿嘴笑道:“天还不够冷,王爷不用担心那件披风派不上用场。”
卫王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抬手倒了杯茶,轻轻放到阮靖唯面前。“楼主近来多辛苦了,难道就没想到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吗?”
茶烟袅袅,兰香扑鼻。
阮靖唯看着那茶没有动,漠然道:“世事轮回,阴阳互转,哪里有什么一劳永逸之说?”
卫王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好,是我说错了。楼主,没想过一个能治本的方法吗?”
“王爷,民女是个生意人。”阮靖唯淡淡提醒了一句。
卫王轻哼一声,不恼不愠,只是如同秋雨般的眼眸中那抹阴郁更深:“你是什么身份?本王虽然查不到你底细,但是单凭你富甲一方的铃兰楼主,掌管八大楼阁六十四店铺,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要来拉拢你。皇上赐你芩绣皇锦,不就是觉得需要得到铃兰楼吗?他也是查不出你底细,但本王可不相信和江湖没有关系。这么多年你们铃兰楼一人能独善其身,这实力和手段,是你们想瞒都瞒不住的。”
“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王爷可要准备好报酬。”阮靖唯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卫王错愕,皱起眉,沉吟良久,“本王怎么觉得,其实楼主早有此意?”
阮靖唯勾起唇角,漫不经心道:“还有比这更有用方法吗?但是,王爷,你是不仅不是嫡子,你甚至不过是亲王的儿子,夺嫡之事,本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的,个中风险和付出,王爷可都想清楚明白了?”
卫王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茶杯毫不犹豫地喝下。
“王爷想借用江湖势力,我可以理解。但是,事成之后呢?”
“江湖朝野本就分不开的,”卫王笑了笑,“皇上想分隔明白,我则要感谢楼主想的‘明白’。”
既然大家都清楚这道理,自然就没有理由去犯。
阮靖唯嗤笑一声,回头看向楼下热火朝天的宴席,语气里却透着无可奈何的意味:“我不是帮你,我只是下了个赌注。终有一天,皇帝会知道铃兰楼的底细,到时候铃兰楼就是他最大的威胁。这里那么多的人,那又该何去何从?”
卫王沉默片刻,避开后一段话,摇头轻笑道:“真是只心机重的狐狸。”
“过奖,王爷也是。”阮靖唯不冷不淡道。
卫王目光微闪。
狐狸吗?
卫王又扭头往楼下望了一眼,起身正衣。
“既然你有你的想法了,那本王也该走了。”
阮靖唯看了看他衣角,站起来从架子上拿下那件雪狐大衣。“王爷,还有件大衣。”阮靖唯仔细给他披上,戏谑地抬眉瞥了一眼,“别忘了,王爷您可是相当体、弱、多、病的。”
“哼。”卫王系好衣领,毫不客气地说,“楼主真不如外表来的正直老实。”
阮靖唯转身坐回桌边,举杯笑道:“彼此彼此。”
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皇帝,也该给他个交代了。
阮靖唯看向楼下的热火朝天。
将要乱的,何止是江湖啊……
阮靖唯心里叹了口气,听到小炉上水壶作响,正要伸手去拿,动作却顿了一下,冷声道:“水正好可以泡茶,井公子可要来一杯?”
合上没有多久的门被轻轻推开,面容俊秀、挺拔如剑的年轻公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坐下。
阮靖唯轻颦眉,拿过小炉,注了水,提着壶瞪着他,颇警惕地问道:“公子有何事?”
井潇然接过她泡茶的后续,答道:“楼主真是好重的疑心,一定要这般怀疑在下吗?”
阮靖唯看着他熟练的泡茶动作,不悦地说:“公子不听我劝告,即使怀疑,我又能奈何公子?”
井潇然将茶轻轻往她面前一送,正色道:“井某虽出身官家,却并不是在京中长大。井某别无所长,唯独性子倔强,井某认定之事则必为之。”
阮靖唯闻言,沉吟片刻,伸手接过茶杯,望茶汤低声问:“那不知井公子近来,做了什么决定?”
“咯。”
长指将空茶杯扣起。
“楼主难道不觉得,在卫王能自由行动之前,井某是最好的人选吗?”
“嘎哒、嘎哒、嘎哒、嘎哒……”
晨光初现,城门初开,一辆素净的马车缓缓驶出。
疾风赶着车,出了京城后才慢慢加速。
窗外风景飞快往后倒去。
阮靖唯看了一会,放下窗帘,忍不住思考昨晚井潇然的话。
卫王处心积虑多年,眼下国中平定,外无忧患,朝廷一副心思在这些隐身于百姓间的术士上,正好是卫王发展势力的时候。
卫王虽然清楚黑白平衡的道理,但不难保他日后会自命不凡,偏要逆天而行……他们合作是出于互惠互利,为防有变,后手准备还要反复琢磨。
而要让卫王上位,以她现在的手段肯定是不够的。井潇然昨夜请意,若说朝廷里多个人照应自然是好的,可是,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阮靖唯都从来没有考虑过井潇然这个人。
井潇然身上有一种正气,寡淡的神色下有着一腔热血。
这样的人太过简单正直,是阮靖唯最不愿接触的。
江湖和朝廷有别,这是借口。卫王和她有很相似的地方,应该说,有互利的关系所以他们才会碰面。
而对井潇然来说,帮她也好,扶卫王也罢,对他自己并没有好处。井潇然有的,仅仅是他所认为的“对”而已。
这样的对错,能维持多久,能支持他多久呢?
“你怎么忽然改变主意,愿意入朝为官?”
“日子清闲,想找些事做。”
“荒唐!”
……
井左丞坐软轿中回忆昨天夜里与幺子的一番对话。虽然当时立即将幺子痛骂了一顿,可心里却忍不住在思考什么位子适合井潇然了。
只是潇儿这一说,到底有几分认真?皇上身边正缺可信之人,若潇儿肯用心,那是再好不过,可,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这么一细想,左丞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儿子。
这毕竟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其实当初就不该送他去道观修习。
随缘上了守静观,方时潇然才两岁余不足三岁,打小就爱动个不停的幺子,说也奇怪,一上守静山就变得安分下来了。守静观的道长见着这小娃都说有缘,这么一来就把孩子留下了。
守静观虽然破落,但名气声望都不小。
井潇然没什么不好,为人正直,行事稳重,可惜就是不像官家出身,性子还有些奇怪死拧。出身名门,气质高贵,然而生活上还保留了在道观修习时的简朴,官场上的心机手段也都不屑一顾。
那么,到底为什么忽然又想做官了?
上次太后寿宴,皇上还道他护驾有功,想让皇上开恩让他入朝并不难……若不是事关重大,他也不愿去怀疑自己的儿子。
烦恼之中让他比较欣慰放心的,大概就是自己幺子虽然性格古怪,胜在能文能武,不论阴谋诡计的话,司任何一职应该都不差。
轿子渐稳,少顷,外面轿夫掀起门帘:“大人,到了。”
司刑部吧……若是皇上信的过,那便让他入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