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开默然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绝望身影。
从族长千金沦落到奴隶,这何止是天壤之别,奴隶的地位在草原那是比牲畜都还要低下。有些从小就是奴隶的人,长大后多身形畸形,矫正无能。也有一些是从平民被贬为奴隶,这种人大多活不过两年就会被折腾死。
如果运气足够好,能被好人家买下,奴隶也可以和普通下人一样,寻常地干活过日子。
只不过,入了奴隶籍的人,基本上都没有这样的运气。
如果他不带走琪琪格,那么,琪琪格恐怕也命不久矣了。
颜开张了张嘴,盯着前面那个用力压抑自己不要颤抖的女孩,沉吟许久之后,转过身,伸手掀起门帘:“说交易,我也没有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只不过和你闲聊罢了。至于你的死活——”
“又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原来是这样。
会留意到蹲在街边的她,并不是出于怜悯心软,仅仅是因为知道她认识安歌。
听说汉人多情,其实汉人绝情才对吧?安歌明知她的心意却隐而不说,她又因为安歌被颜开相中,成为了她的一点希望。
熟料,如今,最后一点星光也都泯灭了。这世间,还有何留恋?
董木合已经死了,证明那个叫安歌的汉人果真遵守了承诺。只不过,以那几个人的身手,刺杀董木合并不是难事,却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才动手呢?
细想这时机,这情况,对于颜开而言也是恰到好处,是最好的时候——乔氏开始占有优势,而兰氏出现滑坡。
时间如果早了,兰氏的战意更盛,要劝阻他们的难度更大。时间如果晚了,那么乔、兰两氏的局势就会开始呈一边倒,平白又让乔氏坐大。
这么想来,难道那三个汉人,和他的目的是一样的吗?
主子,难道另外还有一批他不知道的人手?
脑中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颜开否定了。
他为主子卖命已经有些年了,主子事无大小都会让他知道,在这一层上,他不能怀疑他的主子。
可是,如此一来,那几个又是哪里来的人?
“颜开大人。”
听见外面有人呼唤,颜开忙回过神,低头整理了下衣衫,高声问:“何事?”
“大当户让你去见他。”
颜开嘴角弯了弯,起身出门,往大帐那边去。
遣散众人之后又让颜开折返,证明大当户心里,颜开说的话还是有相当分量,值得考虑的。此时只有颜开再稍加诱导,让大当户做决定即可。
果然,那个像大山一样卧在榻上的人,看也不看进来的颜开,紧锁着眉头犹豫不定。
颜开亦不着急让大当户回应,抱手侍立一旁,等大当户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大当户反应过来,正要发怒质问,却发觉颜开已经在穹庐内不知道等候多久了。
“你可以出声提醒我的。”大当户说。
颜开莞尔道:“大当户在思索大事,我又怎敢放肆?”
大当户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直截了当地问:“你是真的认为,兰氏收手比较好?”
“如果可以不劳而获,那为何要浪费人力财力?”颜开平静地说道。
大当户缓缓点了下头。
“我知道你说的在理,只不过,你是汉人,不太清楚我们草原人的作风。此时收手,恐怕很多人都难以接受。”
颜开静静地看了大当户片刻,颔首道:“然而,大当户常年在皇帐之中,少有和族人相处。于兰氏族人而言,最熟悉的应该是延术大人。不过现在延术已经死了,人心惶惶之际只有大人你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你说的话,对他们而言就是天。”
大当户顿时双眼一亮。
“嗯,你说的有道理……那么,就这么办吧!”
“那么,属下也该退……”颜开的声音忽然止住,顿了下,迟疑着开口,“属下听说,延术的家人如今乱作一团,是否该,嗯,要给他们安排后路?”
大当户眉头微挑,冷笑一声:“延术对这些人能有多少感情,你也该明白。后路,让他们自行谋取就是。如果有人把后路打到了你身上,你若愿意帮,我亦不介意。”
“……”
大当户察觉那个年轻汉人有分异样,觉得有点新鲜,忍不住调侃:“莫非真的有人找上门来了?”
颜开浅笑道:“大人莫开玩笑,属下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那么,属下退下了。”
大当户随意地挥了挥手。
兵荒马乱之时,世态炎凉不是世间普遍吗?对于这样的事,他也应该看开了才是,没什么值得上心的。
但是,翌日清晨,天边微曦,一件事却传遍了整个兰氏——琪琪格自杀了。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阮靖唯一直都觉得很奇妙。
在商场以及黑白道里打滚的这些年,阮靖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如今的这个世道,人人渴望真诚善良,却也人人都在践踏真心。
阮靖唯亦觉得真心难得,但是她能力有限,没有办法保护那么多天真无邪的人,所以凡是挡在她行走道路上的人,她只能毫不犹豫地将之推开。
正如她挡在别人路上,别人也会将她推开一样。
如果不想被如此对待,那就让自己变得别人怎么也推不开就好了。
所以无论是当初的皓月,还是如今的琪琪格,她就算不下狠手,但能利用的,也会照样利用。
这和宋祁利用呼延氏的道理,其实也是相同的。
尽管宋祁和呼延氏的关系更像互惠互利,然而阮靖唯不管怎么看,都显然是宋祁在利用呼延氏。
与井潇然分别之后,第三天他们就到达了呼延氏。
宋祁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身份,而是和阮靖唯又用假名潜入了呼延氏。
呼延氏经三族追打,一路迁徙,已经快跑到草原边际了。这些天三族的人忽然退走,呼延氏虽然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但是一时半会儿也不敢马上迁回原来的地方。
“这里的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还要严重一些。”阮靖唯从外面观察了一圈回来说。
呼延氏因为一直在逃亡,所以所有人住的都只是帐篷。但是越逃越往东,天气愈发恶劣,单薄的帐篷也挡不住寒气,许多人都得了伤寒,族里大多是伤兵病人,如果此时再有人发起猛攻,估计就能将呼延氏一网打尽了。
难道,呼延氏已经没有办法兴起了吗?
宋祁听完阮靖唯陈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如何,要联系呼延氏的族长吗?”阮靖唯问。
呼延氏目前可以说根本就是奄奄一息,如果他们再来晚一步,大概呼延氏真的连这些老弱病残都守不住了。
只不过,就算守住了这些人,又能做什么呢?
见宋祁不回答,阮靖唯犹豫了下,说:“如果,你愿意让这个地方驻进商道的话,我倒是有让呼延氏壮大的方法。”
宋祁立即抬起头看她。
阮靖唯马上说了下去:“只不过,你得说服呼延氏,不要迁回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