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倩望着窗外，依然无语。我喝了几口桌上的咖啡，想开口，可是转念一想，可能此时的无声胜似有声。碧倩此时需要的只是与我小坐一会，至于说些什么，并不重要。
我们就这样，沉默以对的坐了将近20分钟。
窗外，依旧灰蒙蒙的一片，梅雨时节总有一份萧条，在此时，愈演愈烈。
碧倩将咖啡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她习惯性的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唯有这个动作，让我确定眼前的是方碧倩。
“碧倩，你很累吗？”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很累。”她依然将眼神看着窗外,脱口而出。
“看，雨中的海城市好美啊！”碧倩笑了笑，这笑有点无奈。
“其实，晴朗的时候更美。碧倩，能不能讲讲你的故事？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一直沉默着，我很为你担心。”我看着她的眼睛。
“我没事，梦洁，我在晚报上看到你的报导了，贵为公司总经理，怎么有空约我喝茶啊？”她依然没有正视我。
“其实，碧倩你不明白，这几年我将大量的时间放在了工作上，却也失去了很多，生活的真谛本来就是，在给予你想要的同时，也会让你失去一些。我所失去的远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是你却惟独不缺钱。”没等我把话说完，碧倩抢先说。
我沉默片刻。
“对，是不缺钱，缺的是那些连钱都买不到的东西，譬如，亲情，友情……我至今还很怀念我们的大学时代，那段美好岁月，现在只能是珍藏版了。碧倩，还记得那次我们晚上翻墙进入校园，你跌伤了腿，两天不能上课的事吗，哈哈…”
我认为我的学生时代的话题，会激起碧倩与我一样的情怀，她至少会有回应，可是，我错了。碧倩依然表情木然的坐在那里，不声不响。
我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是什么原因让昔日活泼的碧倩变得如此的冷漠和麻木？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大学生活，曾经在校友会中津津乐道的那些事，此时说出来，恍如隔世。她的眼神茫然一片，似乎是一位聆听者，木然的听着一个我的故事，全然与她无关。
她的表情让我心痛。
“碧倩你…”我语塞。
“你的油画工作室怎样了？”
她突然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还提那陈年八代的事啊，早就关门大吉了。”
“怎么？没有生意吗？还是….？”我依然想知道更多。
“开了两年，资金链断了，入不敷出，也没啥买家，还背了一身债。”碧倩喝了口咖啡继续哭笑。
“那现在….”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碧倩就抢先：“我现在很轻松自在，无业游民，没钱，没家，哈哈，什么艺术啊，梦想啊，他ma的都是扯蛋，艺术值几个钱？我早已放弃了画画，每天睡到下午2点，我的一天是从下午开始的。”
其实，对于碧倩，我一直心怀感激，她教会了我如何去分享美的东西，如何去品鉴一副油画。她曾经是我大学时期，崇拜的偶像，她浑身散发的艺术气质与她的娟秀的形象，是那么的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她是为艺术而生的，我一直那么认为。
而如今，我想设法开启她那久久封闭的心灵，却显得那么的力不从心。
我看着她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从她的大包包里淘着什么，神情紧张。
我从我的背包里，拿出了一盒烟，递了给她。
“还是抽这个牌子吧？”我笑着，尽量缓和僵局。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被我瞬间捕捉。
碧倩在大学时期就是出了名的烟鬼。
她熟练地抽出一支，猛吸了几口后，脸上露出了笑，这久违的笑，让我想起了那段青葱岁月。碧倩笑起来依然很美。
“梦洁，你还记得我抽这个牌子啊，哈哈。”她吐了口烟圈，手指夹着烟,竟大笑起来。
晕！我低估了烟的力量！竟然远比我这位老同学来的利害。
“我现在才真正的明白艺术是奢侈品的道理，没面包，艺术都是浮云。梦洁，你不会有我这种处境吧，曾经一天只吃一顿饭，还在画室里，没日没夜的作画，结果晕倒在画室里，差点送命。梦洁，你肯定不会有这种体验的吧。”显然，烟的刺激，让碧倩兴奋起来，话也多了起来。
她弹了弹烟灰，继续说：“梦洁，至少你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你有了经济地位，有自己的事业，那些付出又何足挂齿？哎，我现在算是穷困潦倒，要钱无钱，要事业无事业，要家庭无家庭，是个社会渣滓，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碧倩语气有点激动，我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稳，试图稳定她，不想，她却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碧倩这样地哭。我们4年没见面了，碧倩就是以这样方式，要不沉默，要不大笑，要不号啕大哭，我看着覆在咖啡桌上的碧倩，不停的耸动着肩膀，我想此刻她一定是泪流满面了。我有点不知所措，慌忙的抽出纸巾递给了她，企图安慰她受伤的心。
“为什么不找我呢，或许我会帮助你的….”我拿掉了就要烧到碧倩手指的那段烟。
突然，碧倩迅速的站了起来，头也没抬，激动地说：“帮助我？可怜我？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我不需要怜悯。”说完径直冲出了咖啡厅的大门，只留下茫然的我，呆呆的站在那边，不知所措。
我为碧倩难过，更为我自己。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竟然让碧倩如此的过激？我原来以为，今天的小聚，定会召唤起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那段校园风风雨雨的岁月，因为，那是我们心里唯一纯净的部分，我不想破坏它。它是我职场生涯中，每当遇到挫折，每当遇到烦心事，领教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唯有那段青葱岁月，显得那么的弥足珍贵，值得回味。
可是，碧倩的态度，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被彻底的伤到了，它几乎击碎了我珍藏已久的一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