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韩福催马跑了一阵之后,又放慢速度,悠然而行。
此时,他心中波翻浪滚,时而油煎,时而苦涩,对眼前的世界一片茫然。他痛恨这个世界把人性扭曲,因而法理颠倒,一切都失去了规范,心想:“为官渎法,贪婪无度,视人命为儿戏。富人狡诈,因利忘义,以碾轧同类为乐事。”一想穷苦百姓在盘剥的夹缝中生活,水深火热,真不是滋味!
再想姜三与赵四之流也如苍蝇、蚊子一般,不知何时也出来叮咬一口,真是庶民难做。唉,人生如此,活得实在牵强呀!
他只顾一路感慨,却不知此刻姜三与赵四已经落入警察之手,现在一个患了急心疯,一个生命垂危,二人都危在旦夕矣。他如果知道了,又将作何感想呢?
傍晌时分,韩福心事重重地来到宝力镇,至此归程刚好过半。
一进街口,他便下马步行,沿街向北走来。可能时当正午又不逢集的缘故吧,只见街面上行人了了;但临街的铺子,并没因为人少而关门,依然开门待客。他想找家馆子,进去垫垫饥,可一摸衣兜,不禁长叹了口气。
正这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回头一看,惊得他眨着眼睛瞅着来人半天说不出话,因拍他之人,乃葛三也。只见葛三头戴草帽,身穿家织布对襟白色小褂,下穿蓝色裤,挽着裤腿,脚穿一双家做千层底黑布鞋,一副伙计打扮,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愣怔了刹那,老韩上前一把握住葛三的手,问道:“兄弟,你咋在宝力镇?”葛三笑说道:“我昨天就来了,来办点儿事儿。”
老韩又问道:“咋样?你现在过得还好吧?”
见问,葛三马上一拍胸脯,接着又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戏问道:“你看我现在是好还是坏?”老韩轻轻捣了他一拳,笑说道:“看你这样,嗯,你小子活得还挺自在!”葛三笑说道:“果然是镖师,眼力不差!”因问道:“你这是去哪儿了?”老韩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泉头镇了,刚回来。”
葛三还要问时,只见一辆马车由北向南驶过来;看那赶车人时,一眼认出是边小三,于是又往车上瞥了一眼,见车上坐着两三个警察,其中一人是大榆树乡治安所的高宝才,忙说道:“韩大哥,我有事儿先走一步。记住,一会儿你一定到‘李生饭店’去找我。”说完,转身进了旁边的夹道。
老韩正不知葛三何意,恰边小三赶着马车来到跟前。边小三一拉车闸,把马车停下来,冲老韩招呼道:“韩大叔,您回来了。”老韩问道:“你要去哪儿呀?”边小三说道:“大少爷让我送高警官他们去县警察署,说是把姜三和赵四给押解回来。”
听了这话,老韩的心咯噔地一下,暗自嘀咕道:“啥?这俩小子被警察给抓住了?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因又想:“那天夜里,我碰见这俩小子的时候,他们各自背着包袱,我劝他们‘回头是岸’,赶紧把东西放回去,他们竟大言不惭地说,是大少爷让他们来干的。当时一气之下,我就走了。如今他们双双落入法网,虽然罪有应得,但要押解回本阜……”想到这里,不免又担心起来。因为这样一来,不知是二人的福还是祸,一时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边小三问道:“韩大叔,您咋的了?”老韩这才回过神来,忙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对了,你身上带的钱多吗?我来的时候,东家只给了我十元钱,眼下花得差不多了。从早起到现在,马都驮着我走了五六十里路了,也该喂点儿草料、饮口水了。另外我也饿了,可一摸衣兜……”
边小三难为情地说道:“临走的时候,东家也只给了我二十元钱。你瞅某们这么多人……”老韩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不富裕就算了。常言说:‘穷家富路。’反正我离家也不远了,好对付。你快走吧。”边小三说道:“韩大叔,那你咋办……”老韩说道:“你甭管我了,赶紧走吧。”
见边小三赶着马车渐行渐远,老韩叹了口气,心想:“东家越来越会算计了……”叹罢多时,老韩忽然想起葛三让他一定去“李生饭店”找他,便抬头看了一下日影,心说道:“已经正晌午了。”心念及此,顿感饥肠辘辘,顺手一摸衣兜,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不是吗?因囊中羞涩,现在又人困马乏,不免叹道:“正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因想:“如今要想解燃眉之急,只好厚着脸皮去找葛三蹭饭吃了。”
一想来的时候,在泉头镇已经白吃了曲大哥一顿;现在又要去蹭葛三,脸上禁不住一阵灼热。因想自己如今混到这步田地,大有枉为五尺男儿之感,羞愧之余,转身便走。
正这时,葛三在背后说道:“韩大哥,你是不是想不辞而别呀?如果那样的话,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咱哥俩可有段儿时间没见面了,说句心里话,我还挺想你的呢。韩大哥,今天我请客,咱哥俩到馆子里坐下,一边吃饭一边唠唠别后的嗑儿。”老韩赧颜说道:“改日吧,我还有点儿急事儿,得赶紧回去。”
葛三说道:“能有啥急事儿?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者说了,就是事儿再着急,也不至于急到火上房的地步吧?”老韩脸一红,说道:“不是……”便没有了下文。
葛三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别这个那个的了,快跟我进去吧。”说着,接过老韩手中的马缰绳,几步来到“李生饭店”门口,冲里面大声说道:“掌柜的,叫个人出来把马牵进去,然后加精料喂上,顺便再给饮饮水。”
店小二应声出来,赶紧接过马缰绳,把马牵到后院去了。
葛三把老韩拉进饭堂,在临窗的一张桌前坐下。老韩往桌上一看,酒菜已经摆好了,菜都是庄稼院里的农家菜,主菜一共两个,一个是一大盘煎鸡蛋,另有一小泥盆蘑菇炖鸡块;副菜是一海碗酱拌茄子,另外还有一大把洗干净的小葱与几根鲜黄瓜和几个洋柿子放在一个食用笸箩里,旁边搁了一碗大酱;一壶本地烧锅酒,正烫在一只碗内。
葛三提起酒壶斟满两只酒盅,说道:“韩大哥,咱哥俩先碰了这一盅!”说着,端起酒盅送到嘴边,一仰脖儿先干了。老韩虽然满脸惭愧,但也把酒盅端起来喝了。
葛三又把酒盅斟满,说道:“自从我被金伯仲救出虎口之后,中间咱哥俩只见过一面,算来又有小半年的时间没见了,说真的,我确实挺想你的。今天咱哥俩好不容易碰上了,不喝个痛快,我会遗憾的。”老韩笑说道:“兄弟,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但酒这玩意儿,必定是沉迷之物,还是少饮为好。对了,你刚才提起金伯仲,他现在……”
葛三忙把嘴凑到老韩耳朵上,悄声说道:“他是某们连长。原先不接触不知道,他可真不简单呀!那马上射击的本领和砍杀的手段真是了得?在团里只要一提起他,无不竖起大拇指。有一回,日军夜里偷袭,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不等全连集合完毕,他就一个人首当其冲,杀入敌阵。他左冲右突,连斩敌骑数人之后,敌骑阵脚大乱。恰这时,连队集合完毕,乘势冲杀过去。因敌人早被他打乱了阵脚,现在又突遭排山倒海之势,怎还招架得住?没一会儿,来袭之敌六十余骑,被斩杀怠尽。敌酋一看大势不好,急率三四骑苍惶逃窜。就在这时,他举起马枪朝逃窜之敌背后连开了四枪,眼见得敌酋与逃窜之敌纷纷落马,并无一人漏网。看了这情景,全连战士无不欢呼雀跃,交口称赞。”
老韩感叹道:“这正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葛三说道:“韩大哥,我也不知道咋和你说你才能相信,我们的队伍就像一团火似的,人一到了那儿,就会热情奔放,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咋说呢?就像有一股神力在推你向前奋进似的,即便你想偷懒儿都不行。”
听葛三这么说,老韩迟疑地瞅着葛三说道:“哦,能有这么大的神力?那一定是饷银给的多或是伙食吃得好呗?”葛三摇摇头,说道:“都不是。”老韩不禁诧异地问道:“那是为啥?”葛三说道:“我觉得首先一条,是我们的队伍官兵平等。第二是每个人都有发言权和建议权。谁有啥问题不明白,大家可以在一起讨论,直到整明白为止。再就是目标明确,知道为啥打仗。所以,没有人计较个人得失,只知道勇往直前,不怕牺牲。”
老韩也是军人出身,何时曾见过长官与士兵平等之说?更何谈什么发言权与建议权还有什么讨论了!只知道服从命令,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听就枪毙,一切都这么简单。听了葛三的话,无不感叹地说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令我耳目一新。想你老弟过去当兵的时候,一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想几日不见,如今竟脱胎换骨了,这不能不让我相信你所说的话。”
葛三说道:“是呀!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是决定一个人一生品行的关键。好环境能让人感悟人生,举善不悔;坏环境能让人执迷不悟,因而失去人性。我想人生短暂,如果把握不好的话,会憾老终生的。”
老韩闷声喝了一口酒,又拿起一根黄瓜在酱碗里蘸了一下,然后送入嘴中咬了一口,便满脸沉重地咀嚼起来。那表情竟似有人在他心头猛戳了一针似的,颇具感慨又无从抱怨,因而沉默不语。
葛三看了他一眼,接着提起酒壶给他斟满酒盅,问道:“韩大哥,你想啥呢?喝酒呀?”老韩神经质地哦了声,端起酒盅苦笑着说道:“喝。有道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忽见老韩神情恍惚,葛三忙岔开话题,问道:“韩大哥,你到泉头镇干啥去了?”老韩叹了口气,说道:“唉,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自从你走了之后,东家把县警察署的警察都请到家里来了。现在又要聘其中的陶万里当管家。我去警察署,就是替陶万里送信的。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啥请示函。临走的时候,东家再三嘱咐我,让我一定等到回信儿再回来。”
葛三听了,甚觉新奇,心想:“边玉亭这老东西明目张胆地勾结官府,他想干啥?”因问道:“他把警察养在家里,难道想让警察替他看家护院不成?那他还养着你们干啥?”老韩说道:“哪像你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他们只是住在边家大院儿而已,其实都各有行当。平时他们扮成小炉匠或是货郎,挑着行头到处乱转。更可笑的是,还有个人扮成花子,整天背着要饭口袋到处转。只有陶万里始终没出过边家大院儿的门。一开始我还纳闷儿呢,心想:东家平时一毛不拔,咋突然发起善心,竟把‘三教九流’请到家里来供养了?直到有一天,花子和货郎被杨家堡的王有财以来路不明、行踪诡密、十分可疑为由绑送乡治安所之后,他们才暴露了身份。这俩人一被送到治安所,大少爷就把王有才给骂了一顿。王有财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人给放了。俩人一回来,收拾收拾就走了。现在只剩下陶万里和小炉匠菊仁二人没走。这陶万里又要被聘为管家,不知道他们在搞啥名堂!”
葛三说道:“这还不明白吗?明摆着嘛,一、他是要对穷人摆威风。二、是要‘借刀杀人’。其用心可谓阴损至极!”老韩叹了口气,说道:“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想做人呀,可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起码的人性都不要了。唉,东家总是这样,最终能怎么了呢!”
葛三说道:“老话说:‘脚上的泡,自己走的。’他要做孤家寡人,一心想和大家伙儿过不去,那就没有办法了!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等着瞧吧!对了,韩大哥,你在他家干得还顺心吧?”老韩说道:“顺心又怎样?不顺心又能咋的?反正我是受雇于人。常言说:‘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底头。’听人家吆喝呗!如今唯一还能值得我炫耀的,就是我家那三间破房子了,因为它还能给老婆孩子遮遮风、挡挡雨。其余我一无所有,还谈啥顺心不顺心……”
葛三说道:“现在边玉亭那老东西整天瞎折腾,以你的性格,还能在他家干下去吗?”老韩叹道:“唉,我也正犹豫呢!你还不知道吧,如今大少爷做事儿,更让人不知道说啥好了!他现在变着法儿折腾老百姓不说,竟然还……还指使街里的姜三和赵四去偷窃……”
一听这话,葛三诧异道:“啥?他唆使别人去偷盗?这和他的身份也太不相称了?”老韩叹了口气,随后把遇见姜三与赵四的事说了一遍。
沉默了片刻,葛三说道:“韩大哥,我看你还是尽早离开边家大院儿得了,省得最后好光儿没借着,再跟着沾一身臊!”老韩长叹一声,说道:“可眼下我又能去哪儿呢?”葛三说道:“唉,说的也是呢?虽说世上路有千万条,可拉家带口的,如果想龙归大海、虎跃山岗,那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喝了几盅闷酒之后,老韩问道:“你一个人来宝力镇,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吗?”葛三说道:“担啥心?”老韩说道:“如果碰见熟人啥的,可咋整?比如说刚才吧,边小三突然赶着马车出现在跟前,车上还坐着高宝才……”葛三压低声音说道:“某们来了好几个人呢。金伯仲也来了。”
老韩听说金伯仲也来了,不禁诧异道:“啥?金伯仲也来了?那你咋不早说呢?”说完,放下筷子,起身便要走。
葛三一把拉住他,说道:“韩大哥,你咋说走就呢?”老韩说道:“一会儿见了金伯仲,恐怕不好说话。”葛三说道:“那有啥呀?此一时彼一时嘛!再者说了,当初结梁子,也是他和边玉亭结梁子。你出头,只是履行职责。其实,你们俩有啥呀?他现在身从正义之师,已经不是当年的山大王了,我想他不会想不开的。你心里也不必纠结。我想我们应该是心心相通的兄弟才是。你说对不对?”
老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忙说道:“不不不……”
正这时,只见一行三人手挑珠帘走进门来,为首者正是金伯仲。且看他如何穿戴?他头戴白色凉爽呢镶褐色边礼帽,身穿白色对襟蚕丝绸衫,下穿黑色真丝灯笼裤,脚穿千层底包边布鞋,潇潇洒洒,一副商旅打扮。他身后跟着两个人,穿着与葛三一样,都是一色家织布白色对襟衫,黑色家织布裤,脚穿布鞋,头戴草帽,肩背囊袋,一看便知,是保镖或随从之类的角色。
葛三忙迎上前去,说道:“掌柜的,您回来了。”然后叫堂倌再添酒菜。看老韩时,人已经坐下了,只管低头看着桌面。
金伯仲一进门便认出了老韩,愣了刹那之后,马上笑说道:“那不是韩镖师吗?巧了,巧了,这正是它乡遇故人。有道是:‘亲不亲,故乡人嘛!’”说着,冲老韩一拱手,又说道:“韩师傅,幸会,幸会。”
见金伯仲主动与自己打招呼,老韩忙站起来双手一抱拳,说道:“大当家,不敢当,不敢当。”金伯仲笑着说道:“客气,客气。韩师傅,请坐。”说着,大家落坐。
金伯仲问道:“韩师傅来宝力镇,是公干还是路过?”不等老韩回答,葛三说道:“韩大哥是替边老财到县警察署送信回来。刚才在街里路过,恰被我看见,然后把他给请进来了。”
金伯仲说道:“边玉亭给警察署送信?啥意思?他儿子不就是警察吗?他干啥还要绕过锅台舍近求远呢?这可有点儿不像边玉亭了!”葛三说道:“边老财要聘县警察署的警察当管家呢。”
听了这话,金伯仲先是一愣,然后说道:“这老魔头又想作啥吆蛾子?聘警察当管家?难道他还嫌欺压穷人的力度不够,要变本加厉是咋的?哦,是怕别人说他不是人吧?所以找个警察养在家里给他撑腰。唉,这可真是机关算尽、不遗余力呀!不过他也别忘了,古人曾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说完,看了大家伙儿一眼,接着又说道:“来来来,咱们坐下喝酒。他边老财作过头了,自有天谴,咱们也用不着替他操心。”
恰堂倌把酒菜添齐。葛三拿过酒壶,给在座的每个人斟满酒,然后端起酒盅,说道:“掌柜的,今天我能在宝力镇遇见韩大哥,正像您刚才说的那样,是件巧事儿。如今我们是老友相逢,乃天底下最快乐之事。来,大家干了这一盅,与我同乐!”金伯仲说道:“正是,正是。有道是:‘五湖四海皆兄弟也。’干!”说完,一仰脖儿先喝了。
老韩端起酒盅,说道:“惭愧,惭愧。过去有得罪大当家的地方,还请多多原谅。”金伯仲说道:“韩师傅,言重了,言重了。其实,你我之间根本没啥。当初我所针对的,只是边玉亭而已。你想:他把我逼上‘粱山’,无端地污我为盗,试问:我还有生存的空间吗?那个时候,我真是有冤没处申,投诉又无门,不得已,只有和他硬碰硬了。韩师傅你呢,吃他的饭、听他的吆喝,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这我都能理解。再者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咱们不提它了。如今我龙归大海找到了归宿,已经有了我的一片天地。在那片天地里,我所从事的事业让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韩师傅,我现在可不是过去大家眼中的山大王了,已经是一个肩负着解放劳苦大众使命的革命战士了。”
虽然老韩还听不懂金伯仲这番话的词汇,但从金伯仲那愉悦的神态上,可以看出金伯仲对他所从事的事业是倾心无悔的。这说明,他所投身的那片天地,给了他饱满的热情与力量,所以对前程充满了乐观与希望。
之前,葛三也曾说过他们队伍的魅力。当时还以为葛三在故意夸张,只是言过其实罢了。但现在看见金伯仲的表情他相信了,而且深信不疑。因为先不说他对他们所从事的事业的态度如何,就单说他们的队伍能百折不挠地与日寇抗争了这么多年,面对强敌,他们始终不渝,而且越战越勇。如果没有一种乐观的精神食粮做支撑,或者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做指引,他们怎会凝聚成如此钢铁般的意志,毅然开拓出一片希望的热土呢!
想到此,老韩说道:“在下望尘莫及,在下望尘莫及。”金伯仲笑说道:“韩师傅,不必客气。其实你我本应是手牵手的兄弟才对,可却被这个万恶的世道所分割,相互间被他们强行地竖起了一道墙,隔断了亲情、隔断了友谊,然后又分别被奴役、利用。我们要觉悟,再也不要盲从,要把这堵墙推倒,砸烂束缚我们的枷锁。团结起来,与邪恶作斗争,自己解放自己,永远摆脱封建桎梏的愚弄。”
葛三说道:“掌柜的,小心‘隔墙有耳’。”金伯仲笑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喝酒,喝酒。”说着,端起酒盅先喝了,然后冲老韩一笑,说道:“韩师傅,金某所言,万望不吝赐教。”老韩忙说道:“不敢,不敢。如今大当家乃是得道之人,句句真言,妙语清心。韩某乃一俗人,井底之蛙,怎敢与有道者同日而语?惭愧,惭愧。”
金伯仲说道:“韩师傅,过谦了。我想我们今后做个好朋友如何?”老韩说道:“大当家能屈尊垂顾,韩某受宠若惊。如有所用,韩某倍感荣幸。”
金伯仲说道:“痛快!大家都把酒盅端起来,为我们朋友相聚,干杯!”说完,大家一口干了杯中酒。
葛三说道:“韩大哥,你觉得某们掌柜的与边玉亭还有边景春可有一比?”老韩说道:“兄弟,此言差矣。自古鱼龙有别,怎可混为一谈?大当家与众位兄弟心如浩海,秉承的是大义之道。而边玉亭乃仓鼠之类,只知道为患良善,饱一己之私囊而已。而边景春更是虎狼之种,专以作害他人为乐事。父子俩同属异类,不齿提也。”
金伯仲说道:“说的好!他们父子俩不但对穷人为虎作伥,极尽欺压盘剥之能事,还死心踏地的投靠日本人甘当汉奸,就此一条,已经罪大恶极!”葛三说道:“掌柜的,你还不知道呢,刚才我听韩大哥说,边景春竟指使大榆树街里的两个‘小捋’到县城去为他偷盗,你说这……他还是个人吗?”
闻听此言,金伯仲一拍桌子,骂道:“败类!这是啥时候的事儿?”老韩说道:“就是昨天夜里的事儿。”接着把昨天晚上跟踪姜三与赵四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又说道:“唉,你说这警察和小偷如果合起伙儿来作害百姓的话,那老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金伯仲骂道:“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随根儿!”其中在坐的一人说道:“掌柜的,等咱们回去的时候,顺便把这个害人精给收拾了得了!”另外一人也说道:“对!把他连根儿给拔了,省得再危害百姓!”一时间大家愤愤不已。
就在这时,三个警察闯进门来,见他们围坐在桌前喝酒,并且情绪激动,马上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留着仁丹胡且表情跋扈的人,来到跟前问道:“你们什么的干活?良民证的拿出来!”另外两个警察站在他旁边,手摸着腰间的绳子,只待抓人。
金伯仲看了仁丹胡一眼,马上给葛三与另外两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三人会意,赶紧把右手都悄悄伸向了背后。
见状,老韩忙赔着笑脸对仁丹胡说道:“警官阁下,良民证的有,请稍等。”说着,伸手在怀中掏摸起来。
仁丹胡警觉地问道:“你的想干什么?”说着,一把抓住老韩的手。
老韩说道:“阁下,我在给您掏良民证。”仁丹胡审视了刹那,然后使劲一掰老韩的手,说道:“你的图谋不轨,死了死了的。”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物件从老韩怀中落到了地下。
三个警察往地上一看,见是一封信函。一个警察忙弯腰捡起来,只见信封中框内用毛笔写着:陶万里收启。左下角赫然印着一行黑字:昌北县警察署笺。翻过来再看那封口处时,竟赫然盖着一枚鲜红的密字印章。
那警察看罢,神色大变,只见他看了老韩一眼,忙把信函递给仁丹胡,说道:“阁下,请看。”仁丹胡低头一看,也不由得看了老韩一眼,马上客气地说道:“误会,误会,误会的。请问,保安股陶股长现在何处执行任务?”
老韩说道:“尻律副署长只让在下把信函转达给陶警官。其它不敢详告。”
那仁丹胡听了尻律副署长五个字,赶紧一个立正,接着给老韩敬了个举手礼,说声:“对不起,打扰了。”说完,带着两个警察走了。
见三个警察走了,金伯仲、葛三与另外两个伙计,这才放松下来;背在身后的手,也都回归原位。
金伯仲叹了口气,说道:“虚惊一场!来,咱们接着喝酒。”老韩说道:“大当家,不是兄弟多嘴,大家肩负重任,酒并非益物,还是适可而止吧。”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金伯仲也是后怕不已。一想自己是出来执行任务的,个人安危是小,一旦完不成任务事大。
今天如果不是遇见老韩,他是不会这么放任的。现在听老韩主动申明利害,顿时对老韩肃严起敬,因说道:“韩师傅,你说的固然没错,但今天我们朋友相聚,不可无酒。如果不能尽兴,恐被人说我对朋友不够诚心。”老韩说道:“既然是朋友,重在心诚,不在酒肉。”
金伯仲听了,赞叹道:“金石之言,金石之言。看来是我小家子气了!如再不听衷言,就有负韩师傅的一片至诚之心了!兄弟,听你的,咱们都把杯中酒喝了,然后吃饭。”说完,大家举杯把杯中酒都干了。正好跑堂的也把饭端上来,大家很快吃完了饭。
老韩起身告辞,说道:“大当家,葛三兄弟,大家后会有期。”金伯仲说道:“后会有期。往后有啥事儿,还望韩师傅能坦诚相告。”老韩说道:“一定,一定。谢谢大当家盛情。今后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请招呼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话,大家把老韩送出店门。
老韩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马缰绳,即刻攀鞍认镫,一翻身骑坐在马背上,然后冲大家伙儿一拱手,说声:“后会有期。”便挥鞭驱马,直奔大榆树古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