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两个警察刚爬起来还没等站稳脚根呢,突然,女人嚎啕声骤起,吓得他们赶紧又趴在地上,仔细一听,其中还杂着男人的怒骂声。两个警察定睛一看,原来是苟日野仲郎的妻子伏在苟日野仲郎的尸体上痛哭。旁边围着几个日本男人,他们挥舞着拳头,不停地咒骂。
他们显得异常激动,像是要与谁拼命。两个警察见状,惟恐引火烧身,爬起来便往值班室跑,进门赶紧上了闩。
在这漆黑的夜里,本就暗藏着令人不安的诡异,一听到枪声,不亚于听到了催命符或遭了瘟疫一样,既恐惧又无奈。特别是住在乡公所附近的人家,他们听到枪声之后,马上习惯地溜下炕,然后趴在地上,借助火炕这道屏障躲避一旦袭来的流弹。
本已经惶惶不安了,忽又听得哭声骤起,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在这兵慌马乱的年月里,老百姓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便风声鹤唳,如临末日。何况小镇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如“罗汉”显灵、小野被枪杀、阎守诚与葛三被抓、“广济寺”被封等。今天夜里又接连响起枪声,现在又哭声大作……
这个夜晚小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的人们焦虑地趴在火炕旁边的地上,苦苦地煎熬着、猜想着……
吵嚷声与嚎啕声很快惊动了小院里的日本人,一时间倾巢而出。看见皇军士兵被屠、苟日野仲郎罹难,立刻愤怒地围在他们的尸体前狂叫不止。谁知“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就在这时,山本推掉压在他身上的尸体,突然站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在场的人顿时魂飞魄散,拔腿便跑。这只有在鬼异之说中才有的事情,谁知却在眼前发生了,有人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上,瞬间昏死过去。
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涝偏逢连阴雨”吧!小野被枪杀,仅过了一天,还没等这些日本人从惊恐中摆脱出来呢,现在又看见同胞惨死;面对这些死尸已经是魂不附体了,偏山本又在这时炸尸还魂。这真是:时逢末路偏又遭灭顶之灾。这难道是上天降罪、阎王爷追命吗?在这迷离的夜晚,实在不知道生亦为何、死亦何为也。
那么山本是怎么回事?只因当时被压,一时气恼填胸便悖过气去。也正因为此,他躲过了一劫,没被葛三那愤怒扫射的机枪火舌而毙命,此时醒来,积压在心头的羞怨依然有增无减。你想他今晚败在葛三之手,凭他现在的身份岂能咽下这口气?正是千个不平万个不愤积压在心头,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此时他刚苏醒过来,见这些人一见了他犹似见到了魔鬼一般,撒腿便跑,不由得勾起心中怒火,只听他大喝一声:“八嘎呀路!站住!”
尽管他竭斯底里,却没有一个人理他,仍然不停地奔跑,不停地躲藏。一怒之下,山本抄起地上的机关枪便扣动了扳机。眼看这些人一个个倒下了,他似乎还不解恨,接着又去追赶已经跑进了小院的人,一边追一边扫射,看着他们又一个个倒下了,这才抱着机关枪回来,面对满院子的尸体,他不停地大吼大叫,接着又挨个踢上一脚,骂道:“八嘎呀路!起来!”
那先时被吓昏者,这时被他一脚踢醒,一睁眼便看见他狰狞地咆哮道:“你为什么要跑?说!”见此情此景,只觉得眼前一黑,遂又失去了知觉。
听不到回答,山本怒不可遏,把眼一瞪又扣动了扳机,然后看着满院子的尸体狂笑不止。不知何时,他可能笑累了,往地上一坐,又倒头睡去。
且说那两个警察坐在值班室的板凳上屏息听着外边的动静,一直没敢点灯。这个夜晚太恐怖了,刚才发生的事,始终让他们无法平静下来,因为他们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这让他们震撼、疑惑,甚至怀疑:这是上天的旨意。鉴于此,他们自然地想起了这几天流传的一句话:“旧日西沉,新日将升……”
突然,枪声又响了,他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禁不住暗暗叫苦道:“妈呀,今天夜里这是咋的了?咋这么倒霉……”
坐在板凳上,他们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苦熬着这哑迷一般的夜。过了一会儿,听听没有什么动静了,因想知道刚才的枪声又是怎么回事,两个人经过一阵嘀咕之后,然后相互依偎着朝屋门口走过去。
他们颤抖着双手拉开门闩,把头探到门外悄悄窥探了刹那,确信没有什么危险了,这才慢慢走出门外。站在门口往前一看,两个人差点儿坐到地上,因为满院子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借着灯光他们看清楚了,所有尸体都是身穿和服的日本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两个人茫然了,心说道:“这是咋回事儿?”一时间二人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一个警察说道:“快……快…。。赶紧报告……”另一个警察这才恍然大悟,忙说道:“对对对,赶紧报告。”说完,两个人急忙往回跑。
回到值班室,一个警察抓住电话机手柄使劲摇了几下,然后嘴对着话筒喊道:“喂喂喂,我要县警察署。我是大榆树乡治安所,有紧急情况报告。是。是。治安所突遭抗匪袭击,山本所长和五名皇军士兵全部遇难。日本侨民,死伤不详……”
打完电话,两个人如释重负,坐回到板凳上,各自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个警察说道:“你在这儿等着县里来人,我去张乡长家报告一声。”另一个警察说道:“不行,我和你一块儿去。”先前那个警察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摇摇头,说道:“好吧。”两个人带上值班室门,赶紧到马厩牵出马,骑上便走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日本兵已经封锁了街口,犬吠声此起彼伏,整个大榆树镇被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这时,张承礼在前两个警察在后,三骑马匆匆来到乡公所门前,马上看见几辆军用卡车停在乡公所大门两边。他们刚要进门,突然,院子里响起了机关枪的声音。门口站岗的哨兵赶紧往旁边一闪,躲在了门侧。
张承礼与两个警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不敢贸然进去,于是下马站在门两侧观察动静。不一会儿,枪声停止了,院子里随即传来一片喧嚣声,听那动静好像在谴责什么人。
且说关东军驻昌北警备营司令官兼宪兵司令官渡边一雄接到警报后,立即集合了两个小队的日本兵共八十余人,分乘四辆军用卡车,急向大榆树镇赶来。
快到镇口时,渡边命令前面两辆卡车上的日本兵,迅速占据东南西北四个路口。他自己率领后面两辆卡车上的日本兵,直接朝乡公所开进。他要尽快摸清情况,以便展开行动。
他们很快来到乡公所大门口。因情况不明,渡边先派两名侦察兵进到院里去侦察。
侦察兵进去不多时,回来报告说:“报告司令官阁下,满院子都是尸体,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渡边点点头。在大门口布置了岗哨之后,立刻率队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汽灯还亮着,举目一看,惨不忍睹。渡边愤怒地踱着步子,来回走了一阵之后,不禁暴跳道:“屠夫!屠夫!我要和你们决战!”然后命令道:“看看还有活的没有?如果有,军医马上抢救!”
听到命令,士兵们赶紧上前查看,不料惊动了酣睡中的山本。他睁开眼,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向他扑来,心中一惊,他也不辩是怎么回事,端起机关枪便扣动了扳机。
枪声突起,这让在场的人猝不及防。眼看有士兵倒下了,渡边与后面的士兵赶紧隐蔽卧倒。定睛看时,渡边看清楚了,开枪的原来是山本。
见状,渡边怒不可遏,拔出“王八盒子”大喝一声:“八嘎呀路!山本,你要干什么?”说着,冲山本开了一枪。
士兵们对山本无端地朝他们开枪早已经愤怒极了,见渡边开了枪,无不响应,霎时间万弹齐发,直射山本,山本顿时成了一堆烂泥。
一切又归于平静。渡边爬起来,心情复杂地走到山本尸体跟前查看,一见到他与那几个刚刚毙命在他枪口下的士兵的尸体,不禁悲愤交加,痛恨不已。一想小野死了,方田疯了,山本又这样死了,现在侨民们死因不详,这让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正在困惑不已的时候,一个士兵报告说:“司令官阁下,那边还有一个活的。”
渡边一听,如获至宝,忙问道:“在哪里?”士兵用手一指,说道:“在那边。”
很快,渡边来到一个气息奄奄的女人身旁,因急于要了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忙俯下身问道:“怎么回事?谁干的?”那女人有气无力地说道:“是……是……是山……山本……”
渡边听了,愤怒地骂了一句:“八嘎呀路!”然后又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渡边拉了她一下,已经死了。
渡边沮丧地直起身来,然后茫然地看着眼前情景,一时不知所措。忽然,他想起了值班的警察,马上对身旁的士兵说道:“你快去把值班的警察找来。”恰这时张承礼与两个警察来到跟前。
渡边问道:“你们去哪里了?”其中一个警察说道:“某们给县警署打完电话之后,就去给张乡长报信儿去了。”
渡边瞅了他们一眼,刚要发火时,但想了想还是压住了,遂问道:“我问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两个警察便把山本要与葛三“切磋”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看着那些日本侨民的尸体说道:“他们是咋死的,某们没看见。”渡边又问道:“葛三开枪之后,山本就死了吗?”警察说道:“当时山本所长被压在最底下,一直没看见他动,我想……他……他可能是罹难了……”
渡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张承礼说道:“张乡长,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暂时要保密。一会儿我让士兵们把这里打扫干净,明天你要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照常工作。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张承礼赶紧说道:“是。谨遵阁下钧命。”
渡边又对两个警察说道:“你们也要记住,把嘴给我封严,如果走露半点风声,惟你们二人是问!听清楚了吗?”两个警察忙回答了声:“是。”渡边又说道:“还有侨民的事,如果有人问起,你们就说他们被招回国了。记住了吗?”两个警察赶紧答应。
吩咐毕,渡边把士兵分成两队,一队清理尸体,装车运回宝力镇处理,另一队随他去小大洼捉拿葛三及其家属,分派完了,又对其中一个警察说道:“你的,带路。”说完,率领两辆卡车出发了。
张承礼站在院子里,看着日本兵把一具具尸体抬出院子,接着又把地上的血迹掩埋好,然后整队待命。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因为他的心乱极了。
这时,留守在家的那个警察说道:“张乡长,您进屋里歇一会儿吧。”张承礼这才回过神来,只听他嗯了一声,便拖着两条麻木的双腿朝办公室走去。
此时,张承礼完全陷入了麻木状态。怎么不是呢?暂且不说谁是谁非,单说这些鲜活的生命便这么死了,他怎能无动于衷,不禁想:“他们有什么过错?顷刻之间都成了牺牲品,追根溯源,这都是谁的错……”
这两天大榆树镇周边接连发生的事,早已让他透不过气来了,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怎能平静?因想:“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罢,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人的生命就这样不值钱吗?”总之,他把这一切罪过都归咎于日本人的侵略行径。不是吗?如果日本人老老实实待在自家门口,不挑起这场侵略战争,怎么会有这些无辜的人惨遭不幸……想至此,心中暗骂道:“邪恶、贪婪、残忍、无耻、败类,老天不容!”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来睡意浓。”张承礼坐在椅子上,直觉得眼皮往下坠,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他忧心忡忡,迷迷怔怔,正不知前途何往;意绵绵,关山似近。
突然,一阵哭声把他给惊醒了。出门一看,只见一群老少男男女女共计数十口人,全被日本兵荷枪围在院中一隅,正在那里老婆哭、孩子叫。
仔细一看,全都是葛三的亲属。他知道,渡边要下毒手了。想至此,他的头嗡地一声,因一时把持不住,遂重重摔在地上。
恰渡边来找他,忽见他无故摔倒,忙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见他昏死过去,不禁暴跳道:“八嘎呀路!统统的饭桶!”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渡边命令警察道:“你的,快去把书办找来,快快的!”警察不敢怠慢,赶紧骑马去找。好在书办的家就住在街里,不多时便找来了。
一进院子,书办看见张承礼倒在地上,刚要过去扶时,渡边说道:“你的,进屋准备纸笔,马上书写布告。快快的!”书办不敢违命,只得随他进屋去了。
进了办公室,书办赶紧准备纸张、笔墨。一切都准备好了,渡边说道:“我说你写,
布告
兹杀害大榆树乡治安所所长小野及大日本皇军士兵数名之要犯葛三,现杀人在逃。其犯罪事实清楚,勿需法院审理,本司令官依据满洲国治安紧急处置法,缺席判处其死刑,待缉拿归案之日执行。另根据现行连坐法,一人犯法诛连四邻之规定,本该对四邻不免,但因葛三长期不在家,暂免其四邻之罪,其家人一概不免。现判处葛三亲属凡有生命迹象者,如父母、兄弟、妻子及子侄死刑,午时三刻执行枪决。毋得延误。
此布
大日本关东军驻昌北警备营宪兵司令官:
渡边一雄大佐
满洲国康德某年某月某日。”
口授毕,又从怀中掏出两颗印章放在桌子上,说道:“两颗印的,统统的盖上。”
书办顾不得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忙说道:“是是是。统统的……盖上……”看见书办的手抖得厉害,字也写不好,渡边说道:“你的不要慌,给每个村屯都写一份,写好了,马上派人送去。告诉屯闾长们,把布告贴在村口的能见处,要家喻户晓。另外,每户必须派一个人前来开会。大榆树镇街里要多贴几张布告。你的明白?”书办赶紧说道:“明白,明白。”
等到了上班时间,书办已经把所需布告都写完了,立即分派勤务骑快马到各村屯去张贴。他也不敢稍闲,赶紧到伙房让大师傅打了一盆浆糊,接着又央上两个警察,帮他到街里去张贴布告。
现在日本兵剑拔弩张,谁还敢怠慢?所有乡公所的人都一改已往散漫的习性,没事也要去找事忙活,因此又有几个警察不用吩咐,也跟着书办去了。
且说张承礼经过那个警察给他掐仁中好一阵忙活之后,终于醒了,一听见院子里的哭声,他直觉得万箭穿心,浑身无力,头重脚轻。
警察说道:“张乡长,您觉得哪儿不好受?要不我送您去‘济生堂’找胡郎中给看看吧?”张承礼流着眼泪说道:“你看这阵势,渡边能让我去吗?”说完,又昏过去了。
警察见张承礼脸色煞白,浑身软得像一团棉花似的,于是自作主张,背起他便走。刚走到走廊门口,恰与渡边碰了个照面。
渡边问道:“你要背张乡长去哪里?”警察说道:“去找胡郎中给他看看。”渡边问道:“是去看病吗?他怎么了?”警察说道:“他一直迷昏不醒。”
渡边看了张承礼一眼,说道:“没关系的。他是神精太紧张了,稍待一会儿就会好的。”警察犹疑地问道:“那……还用不用送张乡长去看病了?”渡边说道:“不用的,不用的,我这里有军医。”
警察只得把张承礼又背回办公室,放在椅子上。不一会儿,渡边果然领来一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兵。那日本兵翻开张承礼的眼皮看了看,接着又把了把脉搏,说道:“他的气息很微弱,精神也很萎糜,需要‘强心剂’。”渡边说道:“那你就给他注射一支吧。”军医说道:“阁下,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他现在需要安慰,他是精神受到了刺激。”
渡边问道:“那怎么办?”军医说道:“只好求助中医了!因为中医的医理是很神奇的,有时候西医办不到的事情,中医就能鼎力回天。所以说,中医是一门神奇的科学。”渡边又问道:“只有送他去看中医了?”
军医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然后说道:“没有办法,我是个外科医生。即便看西医,那也要去看神经内科。还是让他就近去看中医吧。像他这种病人,如果耽搁久了,是最容易得痴呆症的。”
渡边似乎很不情愿,勉强说道:“那好吧!”然后命令警察道:“你的,送张乡长去看中医。”说完,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见时针已指向十点一刻,忙把另一名警察叫到跟前问道:“你的说,哪里做法场最合适?”
一听这话,警察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虽然他们平时对老百姓横眉竖眼,有时甚至还煽个嘴巴或踢上一脚,可要说杀人,脑袋立刻胀得多大,便说道:“这个……这个……”渡边不耐烦地喝道:“什么这个那个的?我问你,哪里做法场合适,你的快说!”
警察抬起袖口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然后说道:“河……河……河滩,合……合……合适……”渡边说道:“河滩?吆兮!嗯,你的带路!”
在警察的引领下,渡边很快来到河滩的荒甸子上。看着荒甸子,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朝河对岸看了许久。看着那似近又远的濛濛之色,他的表情很复杂,说不上是为目前所发生的事而焦虑,还是想起了他的前任——小山纯一郎与他所率领的那三百儿郎。因前不久,他们便消失在那片茫茫的草原上。
渡边一边看一边想:“我要对着那片仇恨的土地在这里设下法场,面对敌人的方向,实施精神报复。虽然对面的人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认为这已经是面对了。”想到此,他的表情既像哭又像是在笑,沉默了片刻,说道:“吆兮,法场就设在这里!”然后命令身边的一个曹长:“你带领你的部下,由这位警官带路,马上去征集百姓来这里挖一个深两米、宽三米、长三米的大坑,要在午时三刻以前完成,你听明白了吗?”曹长“嗨”了一声,回头对警察说道:“你的带路,快快的!”
渡边叫住曹长,又说道:“挖好坑之后,你们马上吃饭,然后在这里警戒待命。”曹长答应一声,便带着部下与警察走了。
渡边回到乡公所,见张承礼还没有回来,心中虽然很生气,但此时他也没有时间去计较了,遂命令书办:“你马上去告诉大榆树街街长,让他通知各户头,必须派出一人到法场去开会,违者按‘思想犯’论处!”书办不敢怠慢,赶紧派勤务去通知。
分派完之后,渡边刚要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忽然,他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便是用什么方式来处决人犯,因想:“如果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方式来行刑,那就要给人犯准备‘送行饭’、‘送别酒’……”想到此,又想:“好吧,让火房马上准备。我要让老百姓看看‘王道乐土’是多么地有人情味儿!”想罢,吩咐书办:“你再通知火房大师傅,让他给人犯准备‘送行饭’、‘送别酒’。”书办不敢耽误,赶紧去办。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渡边又召集曹长以上军官开会,再度明确任务。开完会已经十一点两刻了,他立刻下令开饭。吃完饭稍作休息,便押解人犯奔赴法场。一路上,警察在前鸣锣开道,日本兵荷枪押解葛三家属数十口人在后。
街面上冷冷清清,只见店铺关门,家家闭户。不多时,人犯及行刑队伍来到“如意饭馆”门前,店掌柜范祚成早已备下酒菜,他要为葛家老小“饯行”。
这时,范祚成上前一拱手,大声说道:“请监斩官大人行个方便,小店略备薄酒,要给葛乡亲一家‘壮行’。”
渡边既然按照中国传统方式行刑,传令照准。这时,葛氏一家老小哪还应得了这个景?刚才在乡公所时,火房大师傅特意多切了点儿肉,又把前一天边家送来的酸菜切了两棵,然后多加粉条炖了一锅。除了葛大、葛二与孩子们饱餐了一顿外,女人们根本没动筷子。
忽听有人为他们“饯行”,葛大、葛二哥两个上前朝店掌柜范祚成一拱手,说道:“多谢店掌柜盛情,待来生托生牛马再报达吧。”说完,接过范祚成递过来的大碗酒,一仰脖子便喝了个净光,然后哈哈大笑,昂首而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河滩法场上,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日本兵荷枪围在一个挖好的大土坑旁边。看见葛家老小被押到,人群骚动了一下。日本兵从人群中间分开一条道,然后把葛家老小押到土坑前。
一切准备就绪,渡边立刻站在事先准备好的板凳上,手持喇叭筒朝前来开会的百姓说道:“良民们,大家请安静。现在我代表昌北警备营宪兵司令部宣布:根据‘满洲国连坐法’,现在对葛氏家族午时三刻执行枪决。因葛三伙同抗匪欲行颠覆‘大东亚共荣圈’、‘王道乐土’下的‘满洲国’,又预谋枪杀了原大榆树乡治安所所长小野三郎阁下。拘留待审其间,其又反狱枪杀了后任治安所所长山本次郎阁下及士兵三人、伤两人。葛三罪大恶极,罪在不赦。现在葛三逃匿到对岸抗匪处,不日缉拿归案,再行正法。同时我要正告那些企图不法、蠢蠢欲动、图谋不轨者,要引葛三为戒,珍爱生命,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只要热爱‘大东亚共荣圈’,拥戴‘王道乐土’,生活是美好的……”
突然,渡边中断了讲话。看他身上时,只见他左肩头鲜血外涌,紧接着从板凳上摔了下来。
围观的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叫一声,转身便跑。
日本兵愣怔了一下,急上前营救渡边时,可他们却晚了一步,早有一人闪电般把渡边从地上揪了起来,大喝一声:“都别动!不然我掐死他!”说着,手便扣住了渡边的咽喉。
日本兵投鼠忌器,一时间都僵在那里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