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学校放了暑假,育青他们都待在家里。邻居们老是听见梦生婶在大咒大骂,她的大嗓门是村里出了名的。
天热,梦生婶躺在电风扇下午睡,家里其他人都不准出声。
育青就走出去,坐在大月塘的灰白石板上,把脚伸在淡青水波里。池塘堤岸上栽着棵棵柳树,也算凉快。石板边上有许多青绿水苔,摸上去滑滑溜溜的。育青看着水苔,觉得它们很象海带,越看越象。他们家的菜盆里有时泡着墨绿海带,摸起来也是滑滑溜溜的。
育青想,海带是不是水苔做成的呢?她把这想法去和育杰说了,他看看水苔,也觉得是的。
“那我们来做海带吧?”
“好!”
可是该怎么做呢?两个人在一块儿想了许久。水苔柔软易碎,抓一下就破了,但海带要用力才能撕开。水苔很湿,而海带从店里买来都是干的。
育青觉得,应该要把水苔放在太阳下晒,晒得又干又结实,才能变成海带。趁着中午没人来洗菜洗衣服,育青和育杰就捞了很多水苔,铺在石板上,抹得平平整整。
此时烈日炎炎,两个人都很期待,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水苔。但是过了好一会,水苔还是没干,育杰倒口渴了。那就先进屋去吧,过一会再来看。
走到屋里,梦生婶还在倒头午睡,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电风扇呼呼的响声。育杰高兴地说:“等会儿做好了海带,拿给妈看!”育青轻声说道:“好啊!”他们说着,想象着过一会儿就可以去拿一大张海带回来了,梦生婶会不会夸奖他们呢,于是忍不住小声发笑了。
“吵死!”忽然听见梦生婶怒骂道,炸雷一般,把育青吓得一哆嗦。梦生婶睁开眼睛坐起来了,她抓起地上的高跟鞋猛地朝育青砸过来。育青躲避不及,鞋跟正砸在她额头上,又尖又沉,象个锋利石头撞过来,疼得育青眼泪要溅出来。但她也不敢出声喊痛,只怕会招来更多打骂。
梦生婶骂了几句,又继续躺下了。育青忍住疼痛,轻轻走出屋子。育杰也悄悄跟出来,他同情地看着育青,叹了口气。
过一会儿,育杰默默地走开了。育青呆了一阵,就走去池塘。石板上的水苔已经干了,薄薄地铺在那里,一揭就碎。她知道海带做不成了。太阳白白地照着,仿佛这世界一无所有,只剩酷热,她觉得很没意思。
快入秋了,大伯家的水泥砖新楼房也已经升上去,建好了。青灰砖墙,雕花栏杆,屋里是一片雪白的石灰抹墙,平滑如镜的水泥地面,屋外是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水泥地坪。这房子造得又高大威武,又精致好看,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大伯找了梦生婶、梦生叔过去商量,想要和他们换房子。其实奶奶住的那几间旧房本是分给大伯家的,当初大伯让给奶奶住了,他自己在旁边另造了土砖屋。现在大伯愿意用几间新房子换梦生婶他们的旧房子,这样一整套旧房子的地基就都是大伯家的了。他打算将来还要再造新楼,因为他有两个儿子。
梦生叔为了显示大方,一口答应了。
梦生婶有点犹豫不决,现在住的房子虽然旧些,但也自有它的好处,就在公路边边上,又正面对着公路,以后开个店铺,做个生意都方便。
但她看了大伯家的新楼,心里也喜欢,亮亮堂堂,一派崭新,顶好的材料,顶好的做工,住进去肯定舒适称意。
这天喜姑正好过来了,她也劝梦生婶换房子,她说:“住在公路边边上,吃灰又重,噪音又大。你们住新房子倒不好?”
梦生婶想想,也就答应换房子了。
楼上都是大伯家的,楼下的堂屋和厕所是两家共用。房子稍微收拾一下,粉白窗户上装了浅翠窗帘,梦生婶他们便搬了过去。一间厨房,一间卧室,一间堂屋,再一间卧室,后面一间杂屋。
家良婶和其他几个伯母大婶们,来梦生婶家放鞭炮贺喜,大家热闹了几日。
家良婶常走出来到这边玩。她天天打扮得演员似的,衣裳熨熨帖帖,耳环金光闪闪,嘴唇和十个手指甲涂得红艳欲滴。每次她一过来,人们总要先盯着她打量一番,然后才开始聊天。她很爱看戏,时常约人看戏去:
“去看戏啵?今天唱蔡鸣凤辞店。要顶好的哭喉咙才能唱这个戏呢!”
“一块镜子四四方,新排的戏,新选的演员,晚上去看看?”
别人光是听她讲,就觉得那些戏好看了,晚上就得去看看了。
家良婶、富婶、梦生婶她们晚上要去看戏,当天下午就忙活起来了。互相商量着穿什么衣、什么裤、什么鞋子,头发怎么扎,在穿衣镜前争吵半天。然后相约着晚饭后一起去,就散了。随后又各自瞒着别人,偷偷换条裤子,再往自己脸上再加点粉,再擦点胭脂,镜子前再照上半天。
再一看天色渐晚,她们着急慌乱了,隔着老远叫这个喊那个,互相埋怨耽误了时间,匆匆忙忙走去乡上街道的影剧院。
看完了戏,她们回家来又要兴奋地吵闹许久。这个大摇其头,说女演员太老了,粉擦得再厚也遮不住一脸褶子;那个撇嘴嘲笑,说女演员的牙齿发黄,扮戏前也该好好刷刷;她们又一齐抱怨,戏院子里买的瓜子炒太焦了,嗑得嘴巴发苦;饼干又太干了,卡住喉咙……。她们一边大声抱怨,一边脸上又带着骄傲的微笑。毕竟,就算戏不如意,但穿得一身光鲜,手里握着粉红小票,走进宽敞明亮、高高耸立的剧院去看戏,这在村里也是很时髦奢侈的举动了。
常来梦生婶家逛的,也还有宝兰姨和厂里其他一些人。
宝兰姨有许多漂亮的衣服鞋子,梦生婶明里暗里都是羡慕得不得了。
这天下午,村里几个人正在梦生婶家坐着聊天,宝兰姨也走过来了。梦生婶一见了她,也不急着倒茶,先凑近去把她的衣服仔仔细细看个遍,一一问了价钱,不停赞叹。又见宝兰姨穿着崭新的皮鞋,梦生婶便蹲下身去摸一摸,惊叫道:“哎呀呀!这鞋是什么皮做的啊?摸起来这么溜滑!”她羡慕得啧啧叹气。
梦生婶常说宝兰姨穿高跟鞋好看,说她本来就长得苗条,穿了高跟鞋,身个子更好看了。
梦生婶又说;“我们这种个子更要穿高跟鞋,不然站在人家旁边显得更丑了,冬瓜似的。”
她买了一双新高跟鞋,鞋面蓝光莹莹,鞋尖小小巧巧,真是漂亮极了!梦生婶喜欢得宝贝似的。她穿了这双新鞋,提着裤子跷着脚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前前后后看了又看。
然后她就在衣橱里左翻右翻,找她最好最干净的衣服来配这鞋子。穿好了,她昂着头走出去,高高兴兴等别人来赞扬她的新皮鞋。
见到了这鞋子的人们,也都竖起大拇指夸它好看,梦生婶听了笑得满脸泛红。她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蓝鞋子,她觉得她似乎也不比宝兰姨、家良婶她们差了。
然而没几天,两只新鞋的尖尖上就掉了几小块皮,露出灰黑的底子来。
“哎呀,假货!”梦生婶发现后大声嚷道,“哎呀不得了,买到假货了!怎么办怎么办!”梦生婶又惊又气,双手抚摸着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大伙凑过去仔细瞧了一会,也都无可奈何,鞋尖的皮已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