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好象安静了。育青使劲睁开眼睛,原来是大伯母和富婶过来拉开了梦生婶。
梦生婶恨恨地扔掉扫把,对大伯母她们说道:“这畜生今天气死我了!让她做一点点事,她就撞了鬼一样乱窜!这畜生要气死我!”
大伯母一边拉梦生婶去洗手,一边劝她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这么生气。”育青本来有气无力的,听到大伯母说她不懂事,气得心里一阵猛跳,浑身发抖,差点要昏过去。
富婶见了赶紧扶住她,在她胸口轻轻拍着。过一会儿,育青有点清醒过来,富婶拉她去椅子上坐着。育青觉得全身冰冷发麻,脸也发麻了,坐着也没力动弹了,只听到梦生婶在屋里一边洗手一边骂骂咧咧,****长、****短的。育青觉得身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痛,她看看手臂,横七竖八许多深红的印子,触目惊心。
富婶又拉育青进屋去洗脸,梦生婶坐在屋里吃饭,对富婶说:“你不要理这****,就该让她死在外面!”育红朝育青翻了个白眼,怪她耽误了他们吃晚饭。育杰同情地看了一下育青,又赶紧低头吃饭了。育青木木地洗了脸,去睡觉了。
可是育青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她睁着双眼,看着沉沉黑夜,脑子里一片空空如也。平时受了骂挨了打,育青会一个人难受地偷偷哭泣。但这次她也没有想要哭,也没有觉得特别难受。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着,要是能离开这里就好了。要是能离开梦生婶和家里其他人,那就好了。但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样离开。
第二天育青去上学,还是无精打采。以前不管在家里怎么难受,只要一到学校,她就会开心起来了。可今天在学校她话也懒得说,动也不想动。美云在她旁边坐着也没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育青要是不高兴,都不用开口讲,美云就好象全知道了。反过来也是一样。不过美云好象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很快倒又放暑假了,育青也只能待在家里。
这天傍晚,育杰在屋外地坪上滚铁环,育红烧好了洗澡水叫他去洗澡。叫了好几遍,育杰还是跟在铁环后面跑圈圈,育红不耐烦了,大喊一声。梦生叔在旁边听见了,认为育杰受欺负了,他得主持公道,就沉下脸,对育红说:“育杰还小着呢,你这么凶做什么!”
梦生叔又见育青也蹲在地上择菜,就趁势说道:“我看陈育青平时对弟弟也不怎么好!你们都是做姐姐的,总共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就不知道对他好点呢?”
育红咕嘟着嘴去厨房了,梦生叔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皱着眉头想了想,又继续教育着育青:“前几天我去给藕塘组一户人家织竹簟,那家有个女孩子跟你差不多大,对她弟弟好得哟!她家有点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让给弟弟,对弟弟也总是好声好气的,亲得不得了!你们学校没教你们要尊老爱幼吗?什么是爱幼?你弟弟比你小,你就要对他好一点,这就叫爱幼!”
说完了,梦生叔满意地点点头,他是觉得自己讲得太对太好了!他咂摸着自己的一番‘道理’,简直要给自己竖大拇指了。
育青蹲着择菜,听他讲着那些没完没了的‘道理’,感觉比吞了苍蝇还恶心。
有时梦生叔也会教训育红,但育红一不高兴就会掉头跑开,梦生叔也不会追过去骂她,梦生婶也会叫他算了。可育青再不高兴也不敢就这么跑开了,这个家里可没人会帮她。这会儿她也只能埋着头一声不吭。
梦生叔见育青低着头一动不动,以为育青在认真听他教育呢,他就更加得意非凡了。趁着一团高兴,他去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打算好好说教一通。
谁知道梦生叔刚要坐下,育杰调皮地把椅子一挪,梦生叔就一屁股重重摔到了地上,活象磕了个鸡蛋。
赤脚医生来看了后,说梦生叔摔到坐骨了,开了些药,要他在床上躺个把月。
梦生叔满脸愁苦,躺在床上不住喊痛,育青心里也有点觉得他很可怜。
育杰没想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祸,他惊慌失措地站在梦生叔病床前,梦生叔、梦生婶倒也没说他什么。
梦生叔躺了二十来天也就好得差不多了。有熟人来他家串门,不免就问起他的伤情。陡然受到众人关注,梦生叔觉得自己是大角色了。于是他立即脱下长裤,给来人展示他的伤处。然后他神气活现,把他当日怎么搬椅子、育杰怎么挪椅子、他怎么摔跤等等,从头到尾,一一给来客演示一遍,他手脚并用,上蹿下跳,活象耍猴戏。
但只要梦生婶吩咐梦生叔去干活,他马上就病容满面,分辩道:“我的伤还没好呀!医生叫我休息一个月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劳苦长工,梦生婶是狠毒地主。
整个暑假,育青都没怎么走出家门,她也觉得有些闷得发慌了。这天下午,家里其他人都不在,活也早早干完了,正好她身上又穿着破得不怎么厉害的衣服,她就带上门去小月塘美云家。
育青经过掌均伯家时,看见陈国萍和她哥哥蹲在廊下玩。陈国萍家在村里算是很有钱的了。她爸掌均伯是村长。她叔叔在省城,每年给她家寄很多钱,村里人都很羡慕。
陈国萍的学习也很好,平时也有很多同学喜欢和她一起玩。
可育青就不怎么喜欢和她玩,在她面前,育青觉得自己象个叫花子,浑身不自在。这次育青看见了她,也没打招呼,径直走到了美云家。
美云和她妈——冬泉婶,母女两个相对而坐,在堂屋里拆毛线衣。她两个年幼的弟妹也在旁边,和一只小肥猫玩耍。一见育青过来,冬泉婶笑眯眯说道:“怎么育青也出来玩了!”美云乐得眉开眼笑,朝旁边的椅子努努嘴,让育青坐下。冬泉婶又对育青说:“美云说了好几次要去找你玩,就是不得空。她怪我总是让她干活呢!”
过一会儿毛线衣拆完,冬泉婶拿着几卷蓬蓬松松的毛线到旁边房间去了。美云伸伸懒腰,站起来和育青说:“我妈每天净是找活叫我干,她生怕我一开学就不能帮她干活了。我的作业还有大半没做呢!”美云一边无可奈何地说着,去厨房的篮子里拿了两个碧青发亮的猫瓜,舀水冲洗干净,递一个给育青,给她弟妹也分了一个。猫瓜吃起来清脆爽口,带一点点甜味,比黄瓜好吃。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书,晕染的黄色封面上是一位红衣少女的背影,这红黄相映的风景,简直象秋日暖阳。育青凑近一看,是《少年文艺》!育青心里的高兴劲儿直冲头顶,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到手里就看起来。
她看起课外书来总是又急又快,一边看,一边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有谁会突然抢走了她的书,叫她看不成!她看着前面的,心里就抓三挠四地想知道后面写的是什么。她一见了书就象饿到极点的人一样,恨不得一口气看完,才能放心。
美云在桌旁坐下写作业,遇到不怎么会的,她就和育青讨论。育青早早就把作业都写完了,那上面的题她都会。所以现在美云一念题目,育青就能马上把自己的答案报出来。这样美云就只管一路写下去,她很高兴,奋笔疾书,平时上课都没见她这么聚精会神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育青看完了《少年文艺》的最后一页,最后一个字。她恋恋不舍地捧着书再看了一会封面上的图画,才把它放回桌上。她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她刚才去了天宫遨游一番,心满意足,可是又要马上离开,不禁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