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天热起来的时候,育青的姑妈——喜姑骑着自行车回娘家来了。喜姑先去桥阿婆屋里,陪桥阿婆说了好一阵话,然后就走出来往梦生叔家这边来。
只见这头屋门紧闭,鸦雀无声,想是他们午睡还没起。但育青却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门外地上。姑妈看她小小的一个,孤孤单单坐在那,不由得叹了口气,正要过去拉她起来,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弟媳梦生嫂擦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
喜姑含笑和梦生嫂打招呼,跟她说:“要不让育青上学哪,整天就这么随便她坐在地上?”
梦生嫂才午睡醒来,睡眼惺忪,连着打了长长几个哈欠,有点不耐烦地说:“等育杰大一点喽,到时候让他们一起去。”
喜姑听梦生嫂这口气,象是干脆对育青不管不顾,她很不以为然。但她素来为人和气,从来和别人不争不吵的,而且知道梦生嫂脾气火暴,所以喜姑就赔笑提议说:“你这一向忙?要不我带育青过去住一段时间吧!”
梦生嫂随便‘唔’了一声,又是不耐烦的口吻,她有起床气,这会儿就是天皇老子来了她也是这样。
喜姑去拉了育青起来,见她瘦骨伶仃,穿得破破旧旧,心里又是一叹,别过头转身走回桥阿婆屋里了。
第二天中饭后,喜姑带着育青出发了。
喜姑骑着单车,让育青坐在前面。夏天的风穿过树林,经过田野,吹到人身上很舒服。喜姑叮叮咚咚地按车铃给育青听,育青也伸手去按一下,两人都笑了。
这样走了很久,晚霞漫天的时候,到了栎树乡,自行车在喜姑家的房子前停下了,喜姑抱育青下车。见姑父在屋里,育青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象蚊子哼哼似的。姑父却乐呵呵答应了一声,笑着朝她们点点头,就扛着锄头出去了。
屋前的路口出现了表姐表哥的身影,他们从学校回来了。表姐这时十四五岁,穿着淡淡灰紫的长裙,大布帽子垂着大飘带。她笑着一路走过来,霞光掩映的脸颊粉光晶莹,比仙女还要美。
她看见了育青,赶紧跑过来,喜出望外地说:“青青来了?”弯下腰就来抱育青,育青靠在她软软和和的怀里,觉得很舒服。
表哥也走过来了,他比表姐还小些,长得却比她高出一大头,他长得也很好看,黑亮的短发泛出若隐若现的蓝光,一笑起来,酒窝象盛满了甜酒要洒出来。他过来捏捏育青的脸蛋,自己恶作剧地大笑。
喜姑要准备晚饭,就让他们去西瓜田里看看。表姐表哥就牵着育青的手出去。他们来到一个小河边,见有人在河里洗衣服,也有人在钓鱼,握着钓杆甩来甩去。远远的天边,有大堆大堆的红云,发出灿烂红光。中间有一个通红耀眼的圆圆的东西,发出闪亮红光。表姐问育青:“那是太阳还是月亮?”她脸上是神神秘秘的笑。育青犯起迷糊,以为这地方和家里不一样,因此踌躇着想了想,回答道,“月亮!”表哥表姐拍手大笑,说,那可不是月亮哟!
已经来到了田塍上,他们说这就是西瓜田了,可是只看见灰灰绿绿的大叶子,哪有西瓜?育青正要问,又怕他们嘲笑自己,于是赌气睁大双眼在田地里搜寻。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了一根很粗的藤上结着一个小小的西瓜!青绿得发光,圆圆滚滚的!她越看便越发现了更多的小西瓜,简直到处都是!有些小西瓜,调皮地藏在大叶子下面,猛地看见了真让人高兴!每一个都是那么圆溜溜的,挺着圆咕隆东的小肚皮,象一个个小孩子。每一个都是那么好玩,每一个育青都想去摸一摸。她恨不得立刻跳下田去!表姐拉住她,笑道:“想吃西瓜了?还要过些天呢,现在可不能吃呀!”就拉着她回去了。
晚饭后,表姐他们分别去浴室洗澡了。姑妈在灶下向育青招手,递给她一个干荷叶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煨肉。育青赶紧一个劲地吃,吃完了,还是觉得香得不得了,嘴里很香,手上也是,整个脑袋都觉得香乎乎地发晕。肚子可也真饱了,沉甸甸地很重。姑妈见她傻乎乎拿着空纸包发愣,不禁笑了。
晚上,她在表姐房里睡。窗户开着,晚风送来宁静的夜的气息。屋子里点着蚊香,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静静地守护着夜晚的酣睡好梦。细白棉布蚊帐围着床,滤去了旁边点着的蜡烛的烟火气,透进来的淡淡烛光比月光还柔和,轻轻洒在育青和表姐的身上。
床头的床栏很高,隔成许许多多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格子,圆月形的,半月形的,五角菱形的,梅花形的,荷叶形的..。上面又都镶着玻璃,里面嵌着画片儿。
表姐本来靠在枕头上看书,见育青一个劲盯着那些画儿看,便也翻身坐起来,
一个个格子指着教她:仙女飞升,天园盛景,牧童吹笛……。
仙女的头发好长好美,仙园里的桃子又红又大,童子骑在牛背上……。育青看了好一会,才躺下。
风一吹过来蚊帐就缓缓晃动,有轻轻的声响,象是有人在断断续续地低声吟唱,育青问:“什么响?”
表姐牵过蚊帐的下摆给她看,上面吊着金光隐隐的铜环,它稳住了帐摆,这样有风来也吹不开蚊帐,蚊子也进不来了。
育青听着那叮叮啷啷的歌声,有时是铜环敲在了木床边上,有时是两个铜环叩在了一起..她睡着了。
第二天育青很迟才醒来,只见姑妈在家。姑父已经出去了,表姐表哥也去学校了。
中午,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乌云滚滚遮天蔽日,四处黑暗得象深夜。育青无聊地坐在门槛上,又开始呵欠连连。姑妈让她去睡午觉,她便走进表姐房间爬上床睡着了。
等到她再睁开眼睛时,觉得外面明亮耀眼,就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已经出太阳了,到处亮闪闪的,阳光白花花的,一下子就象是又一天的清晨了!育青兴冲冲去找姑妈。姑妈也喜气洋洋的,一看见她,便说:“去穿好鞋子,姑妈带你看热闹去!”育青更高兴了,赶紧跑进去找鞋子穿。姑妈拿出一顶布帽子给育青戴上,锁上门,拉着她出去。
路上碰到的人都笑嘻嘻地问姑妈:“看热闹去?”育青见他们都那么兴高采烈,心里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热闹’?人人都这么兴致勃勃?
过一会儿,路上遇到的一个伯伯和她们一道去看‘热闹’,他和姑姑边走边聊起来:
“以前开万人大会也没这么热闹!”
“就是咯,四面八方的人都知道了!”
“不知道那个地方的人怕不怕哟?”
“青天白日,怕什么?”
育青越听越糊涂,而且越听越怕,她紧紧跟着姑妈。只见越来越多的人往一个树林子走去,姑妈牵着育青也往那边去,育青的心就咚咚咚越跳越快。
“喜姑!”突然一个人把她们拦住了,育青吓了一大跳,姑妈也吓得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姑妈很久没见了的熟人大婶。她们便停下来聊天。那个大婶说她已经在这儿看了好一会了,现在得回去了,又再三邀请姑妈,一会看完了去她家坐。姑妈连连答应,她才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