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乌云遮住了月,却有妖异的光芒自暮霭山中心的腹地四射而出,照亮了天地,黑夜如同白昼。
雪周身散发着耀眼的白色光芒,他怀中的镜气若游丝,一身血红的嫁衣触目惊心,脸上两行血泪已被拭去,依然留下了部分淡红的印记。
他尝试把自己的力量传给镜,却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
他还没有对她诉说过爱意,好不容易再次相遇,难道却要成为生死永别了吗?他还要质问她为何弃自己而去,为何嫁给别人,他想问一问她,她对他的心意究竟如何,难道一直以来,她对他仅仅是因为恐惧而奉承而已么?
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可是节奏越发微弱,正在一点一点地减缓。
她的面容如此美丽决绝,比他记忆中的更加艳丽,仿佛开到最盛的荷花,明丽动人,内里依旧是一份傲骨。
雪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覆上了她苍白的双唇,又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这轮廓早已烂熟于心,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旁的结界之中,梼杌使尽全力挣扎着,紫色水晶一般的覆被之上已经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痕,眼见这上古的凶兽就要挣脱出来,一旦他它逃脱,必定是一大劫难。
雪完全无视梼杌的存在,他如红宝石一般的瞳仁中光芒黯淡下来,他的眼中只有奄奄一息的镜。
我的生命如此之长,真正快乐的日子却只有和你在一起的几天,屈指可数。
你不醒来,难道叫我独自活到地老天荒吗?
如果你不醒来,我就血洗这暮霭山,然后陪你一同去!
他轻抚着镜的面庞,直到镜的脸上划过了两行清泪。
他亲吻着她的泪水,含在嘴里,是咸的。
他冰冷的心终于燃起一丝火焰,他的眼底又升起一丝希望。
焦急的等待,每一秒都仿佛亘古一般漫长。
镜的眼皮动了动,雪僵硬的内心逐渐地解冻。
她终于缓慢地睁开了双眼,依旧是那双明亮如黑珍珠一般的瞳仁,平淡地望着雪焦急的面容。
她抬起手,伸出食指点住雪紧皱的眉心,仿佛想让他的眉舒展开。
“雪……”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经历了沧桑巨变。
白雪的千言万语,此刻却只化成了一句话,他温柔地说:“回来就好。”
她真的醒过来了!他已经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总之,她回来就好……
“雪,对不起……”镜看着眼前的雪,如同记忆中一样精致的容颜,却透着几分憔悴,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他竟然也喝酒了,原来,自己真的伤了他。
心中的故事太多,镜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不要说了,你已经回来了!你不会再走了,对吗?”雪抓住镜的手,用力握着,眼神凛冽地看着镜,心中期许着她的回答。
请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手握得如此紧,镜觉得手指生疼。
“嗯。”镜直直地看着雪的眼睛,声音如此笃定,驱散了雪眼中的悲凉。雪的脸上,终于展露出温暖的笑容。
她不会再离开他了,她虽不能给他永远的承诺,但是在她短暂的生命中,她不会再一声不响地离开他,让他陷入痛苦之中。原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排除身边诸多危险,而是留在他的身边陪伴他。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镜确认一般地告诉他,也是在告诉自己。
“好。”雪把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把手抚上了雪的背,低头沉在雪熟悉的肩窝中。
雪闻着她的气息,她身上依然萦绕着和自己相同的冷香,知道她没有被别的男人碰过,更是有一股无名的喜悦,心一点点地放了下来。
“今天的婚礼……”
“只是举行了一个仪式而已。因为皇上突然赐婚,所以我不得不完成大婚的仪式,否则牵连太多……”
“那个男人是谁?”雪有些醋意地问。
镜不知该如何回答,上一世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的心竟然有些隐隐作痛,她只能随口说:“一个意外认识的朋友……”
雪没有再问什么,皇帝为什么突然给从未见过的镜赐婚?他想到了皇帝身边那个绝世的美人,当朝美丽不可方物的妖后——姜织锦!莫不是她从中作梗?
多年前的雪,只是交横跋扈的山中妖王,从不愿与女人接触,只觉得一般女子还不及自己貌美。直到姜织锦来到他的面前,织锦婉约娇媚的容貌身段,足以迷倒全天下的男人,更何况心智如同少年的他。
彼时雪的心中吹入一阵春风,他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发而不可收拾地迷恋上了织锦。织锦温柔可人的,更何况同他一样是妖,让雪放下了内心的防线。他迷恋她,就如同少年为画中的仙女痴迷。他们形影不离时道尽落叶,耳鬓厮磨时细话夜雨,恍若神仙眷侣。
雪以为这就是情,这就是爱,却不想一朝醒来,枕边人一去不返。
他见过他的哥哥姜宁回,有一天姜宁回告诉他,织锦厌倦了山间清淡的生活,去做了当朝皇后。
他心痛不已,却不知道织锦当初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是姜宁回的指示,是姜宁回想拉拢他入伙而已,而织锦的离去,也只是因为姜宁回想染指皇权……
从此,雪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嫌贫爱富。他有金银珠宝,只是被他如同粪土一般弃置不用。即使有了金钱,山间依旧清苦,没有人间的声色犬马,繁华热闹,女人怎么肯吃这样的苦。
雪这样想着,直到他把镜带回身边。那时她一身奇装异服,还梳着短发,如此的冷漠平静,仿佛一切的事物都与她无关,就连她自己的性命她也可以随意拿来做赌注。
但她不是仙女,她要吃穿住行,困在他的身边,她也就这样把一座冷清的树屋收拾得风生水起,成了一个温暖的“家”。
家,在雪的心里一直是奢求,如今他终于隐约体会到其中的意味。
“无论如何,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雪轻轻吻了镜的脸颊,他的唇依然冰凉柔软。镜的心中却突然浮现白雪和红衣亲热的场景,前生今世,相同的容貌,相同的情愫,相同的画面跨越了数千年交织在一起,让镜一时觉得恍惚。但她知道,她不是红衣,白雪不是以前的神鸟,这一世不会是前世的重复。
风中传来腥臭之气,镜胸腔中的压迫感不曾减弱,这个感觉她如此熟悉,就如前世李夫人赴死之前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到眼前即将挣脱结界的梼杌,果然,正是李夫人困住的那只凶兽!
她心中瞬时燃起了怒火,数千年之前,就是因为太虚之境的上古凶兽为祸人间,红衣心中有愧,决定惩罚白和她自己,遂投入了轮回受苦。
前世,李夫人为了必须完成的修业和还愿,与凶兽鏖战,最终舍身封印了梼杌和毕方。
这遗留人间的上古凶兽,如果不斩草除根,以后还是祸害。
在愤怒的刺激下,她的体力一点点恢复,她挣脱了雪的怀抱,握紧玄冰剑,迎着梼杌的方向怒目而立。
“镜,你的身体还好么?”雪十分担心,但他知道,他的镜,不是会躲在他荫蔽之下的柔弱女子。
镜心中愤怒的火焰翻滚着,却没有失去理智。
数千年前的太虚之境中,雪的前世神鸟,一声惊天动地的鸣叫惊醒了所有沉睡的凶兽,梼杌毕方都在其中。后来神鸟在人间收服了大部分凶兽,逃脱的都是最狡猾凶恶的祸害。但是所有这些凶兽都该十分忌惮神鸟的神力,雪是神鸟转世,而盘古玉最初是神鸟持有之物,镜的手中又有玄冰剑,剑上白玉与当年李夫人收服两只凶兽时所使用的白色神剑材料相同。恐怕这些令它们有所惊惧的东西都于今日聚在了一起,终于引得蛰伏的梼杌要冲破历经百年已经衰弱的结界。
梼杌铜铃一般血红的巨眼,愤怒地盯着雪和镜的方向。它清楚地记得他们——雪和神鸟相同的容貌,镜和李夫人相同的容貌,它也依然记得散发着太虚之境力量的盘古玉,还有困住自己的白色冰剑……
以梼杌的心智,此刻只能认定雪和镜就是他的仇人,非要剥皮噬骨以泄心头之恨。
镜还担心令一只被困住的凶兽,兆火之鸟毕方就在附近的结界中。也许它此刻也已经觉醒,正要冲破身旁的结界。
“雪,这是害人的凶兽,自上古以来就为祸人间,今日必除之,以绝后患!”
镜的红衣猎猎在风中飘扬,她的黑发披散在肩膀上,被风扬起,露出了她正个面庞,还有她坚定无比的眼神。她的脸上恢复了血色,眼中迸发出火焰一般的目光,如同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蓄势待发,只等梼杌冲出结界的一刻。
“镜……”眼前的镜剑拔弩张,充满斗气,雪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既然她一心要杀这只怪物,那么就由他来动手吧!
姜宁回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局势已经改变。
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暮霭山中的宝物,竟然是可以匹敌千军万马的上古凶兽梼杌!雪和镜已经无暇顾及他,一副要与梼杌拼死一搏的架势,那他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姜宁回一点点地向后退去,心中依旧盘算。
既然有人能把梼杌封印在此处,那首诗果真不是凭空捏造,说不定有控制它的方法?但看这个情形想活捉梼杌似乎无望,不如坐山观虎斗,先看看情形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