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坐了几分钟,会议室里没有窗户,不知道外面的天气如何。邓清词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她走出去时摔上了门,就像对那扇门有了深仇大恨。
我也很想发火,觉得她不至于这样。我已经给她说明情况了,就算有违她的工作原则,也可以好声好气商量解决。朱穆是她的部门下属,她对这件事有管理责任,理所当然可以不留情面。但我是她的朋友啊,多少应该给点面子。
我承认我对朱穆有一点徇私,也知道她的行为触犯了某些准则,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特别严重的事。她没有以此招摇撞骗,只是找了一份工作而已,社会上类似的现象有不少,我们何必要为难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我感觉邓清词有些小题大做,我不由地往坏的方面推测,怀疑她是出于女人之间的嫉妒。
我也只是怀疑,一时想不到确凿的证据。我本来还想再做解释,但她没有给我机会,我像是有句话刺激了她,激发出了她女人善变的本性。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应该会向宁弘阳告我一状,我走出会议室时,她已经不在公司了。
下午四点,天空的颜色像抹上去的水泥。我给朱穆打了电话,没有人接,我觉得她也够傻,做兼职非要去那么大型的一个展会上露面。也怪我疏忽了,那天应该详细问问她是去做什么,她只说了做模特,我还以为是展示服装。
四点十分,我决定不去看车展了。我去外面走廊的楼梯间抽了两根烟,顺便给邓清词打了电话,她也没接,再打一次,提示关机。我不禁感觉好笑,她这样对我,倒像是小女孩闹了脾气。我再回到办公室,朱穆打来了电话。
“不好意思啊。”她先致歉,“刚才手机没带身上。”
“没关系,你在哪里?”我看了看窗外,乌云笼罩着城市。
“我啊?我在一个活动现场。”她有点犹豫地说。
“什么活动啊?”我问。
“一个展会……”
“几点钟结束?”
“你有事找我吗?”
“有点事,想找你谈谈。”
“哦,要当面谈吗?”
“最好见个面。”
“大概六点结束。不过,我还要去做头发。”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我说。
“那你等我电话吧。”她说。
下雨了。
在二十层的楼上,隔着玻璃看不太清楚,我推开一扇窗户,有微微的凉风吹了进来。没有响雷声,只有落雨声,沙沙的秋雨中仿佛混杂了断续的蝉鸣。
傍晚六点,我还在公司,雨也还在下。朱穆打来了电话,她说活动刚结束,还在会场外面等着打车。她说一会儿要去太虚寺做头发,就在她家附近的那条街上。我说我去找她,然后一起吃饭。她说,公司前台的柜子里放着一把伞。
六点半,我下班离开,拿了朱穆存放在前台的一把花色的折叠伞。雨势变小了,从公司楼下到公交车站的那段路上,我没有撑伞,到太虚寺下车后,雨势又变大了。我给朱穆打了电话,她说她也刚到太虚寺,让我去理发店找她。
忆雨江苑旁边的那条街道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理发店,有一家的装潢相对好一些,我在那家店里找到了朱穆。她刚洗过头发,披散长发坐着。一位理发师拿着梳子和电吹风帮她吹发,“呜呜”的声响,盖过了门外的雨声。
“呀!你这么快就找来了?”她看见了镜子里的我。
“我对这边熟悉,这里很好找。”我也从镜子里看着她。
“你还没吃饭吧?我头发要做很久的。”她又扭头看了看我。
“又要烫卷吗?”我看着她的头发。
“不是,我想拉直了。”
“卷发也好啊,为什么要拉直?”
“你又觉得好了?你不是一直嫌弃吗?”
“我没有嫌弃,以前看不习惯,现在习惯了。”
“那我也想换了。”她在镜子里抿嘴一笑,“我自己看厌倦了。”
“要做多久?”我问。
“两三个小时。”她说。
一位年轻人招呼我坐下,又拿纸杯给我倒了茶水。理发师说朱穆的发量有点多,还得做些修剪,做完至少要三个小时。我看了看时间,决定也理个发。
店里放着音乐,门外下着小雨,我坐在了朱穆旁边的椅子上。她建议我把头发留长一点,还说往左偏分的发型更适合我。我问她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家店理发,她说这家店很快要转让了。我闭着眼睛和她说话,感觉快要睡着了。
我理好头发,清洗吹干,又做了半小时的头部按摩,朱穆的头发才只做了一半。我找了一份报纸来看,一边和她搭几句话,她不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我也没说找她有什么事。我悠闲地坐着,感觉今晚来这里就是为了剪个头发。
晚上十点过,朱穆的头发终于做完了,原先的卷发变为了直发,看起来也有了光泽。我已经提前付了钱,她说既然我请她理发,她就请我吃饭。我们从理发店出来,在附近街上吃了米粉,是我曾经去过的一家店,不过换了老板。
雨停了,空气有一点凉。雨后的柏油路面上清爽漆黑,朱穆走在我的身旁,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裙。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们聊了聊最近变凉的天气。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她这时才问。
“也没什么事,有人看到你在车展了。”我说。
“哦,是邓清词吧?”她放慢了脚步,“我也看到她了,她戴了墨镜,要不是脸上的雀斑,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没去啊?”
“你怎么会去那里?”我没理她的问话。
“朋友介绍去的,半个月前就定好了。”
“你以前还做过模特?”
“只做过摄影的,车展是第一次。”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或者请假的时候说一声。”
“我和邓清词怎么说啊?说了她就不准假了。”
“她也发现你简历的问题了。”
“她应该早就发现了,她最近看我都很不顺眼。”
“有吗?我看她平时对你还是很照顾的。”
“那是表面,工作需要才那样,实际关系有隔阂。”
“她找我谈了,我回头找宁弘阳去谈,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关系,你不用护着我,大不了我自己辞职。”
“你不用辞职,这件事怪我,我能处理好。”
“不怪你,是我拖累你了。如果早知道你在这家公司,我就不去应聘了。”
“要这么说的话。如果早知道应聘的是你,我就不让你过面试了。”
“你不会的。我面试那天看到你,当时就感觉你会让我过。”
“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依据?”我问。
“我感觉,你可能认识我……”她说。
我送朱穆回家。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她家在哪一条巷子,我指了一个,竟然错了。我只去过她家一次,也是在夜里,没记准确可以理解。我说等下次再来一定记住,她说这附近好几栋老楼都要拆迁,等我再来,可能连巷子都没了。
巷子里路灯坏了,路面有些积水,我们都靠墙边走,她走在我的前面。我又问她,凭什么在面试时就感觉我认识她,她说她从没有见过一个面试官能够看她的简历看那么久。我提醒她走路注意脚下,她说没事,白天穿的那双鞋子的鞋跟比脚上这双高多了。我问她会不会走台步,她说没学会,她很怕摔跤。
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了几张照片,都是今天在车展现场拍的,由于是阴天,光线不太好。有她自己拍的汽车展台,也有别人帮她拍的个人照片,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短裙,妆容很浓。她说明天要换身服装,可能会穿一件旗袍。
她问我明天去不去看车展,我说明天也去不了,上午就得去考驾照。她说她也很想学开车,今天和她一起去的好几个女孩都会开车,活动结束都是自己开车走的。我们走到她家楼下,门口也没有灯光,整栋楼近乎一片黑暗。
“又有人家搬走了?”我看着楼上。
“是啊,只剩十几家了。”她看着我说。
“你准备什么时候搬?”
“等到了最后的期限再说。”
“有别的地方住吗?”
“没有,我妈想买一套房,但我想租一个。”
“要我送你上楼吗?”我问。
“要啊,没灯我怕。”她说。
从一楼到五楼,楼梯间的声控灯只有第二层是亮的。我走在了前面,一路走上楼去,整栋楼里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楼道里的灯仍然不亮,隔壁的人家安安静静,我拿着手机给朱穆照亮,她拿着钥匙慢慢打开了房门。
她进门打亮了灯,接着在门口换鞋,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换穿了一双木拖鞋。她背对着我,弯腰的一刻隐约露出了腰间位置的一点点纹身图案。
我冒昧地问她,纹的是什么。
她羞涩地笑笑,说是一只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