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上海依然喧嚣,车窗外掠过的街景让我恍惚感觉回到了重庆。司机师傅说,去外滩还可以乘地铁,我刚才上车的地方就有一个进站入口。
我还没有坐过地铁,只在重庆坐过一次轻轨的观光线。在我的概念里,地铁只不过是在黑暗隧道里行驶的列车,看不到窗外的风景,我不喜欢。
杜雪铠打来了电话,他说今晚他们都要去衡山路的酒吧,要我过去玩。我说看时间,我正在去南京路,回头再联系。邓清词跟着来了电话,她说我不应该脱离了队伍一个人跑去逛街,我说我是临时想来的,晚点酒吧见。
不到七点,我在南京东路下车,一个繁华的步行街路口,四面八方都是来往的人群。我辨别了一下方向,隐约像是听到了几声轮船的汽笛。感觉这一条路很长,也许是我走的很慢,中途进一家快餐店吃了晚饭,可乐汉堡。
我想象中的外滩是一大片与码头相连的沙滩,但是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平坦的广场。游人很多,靠近江边有护栏,视野里除了建筑,便是灯光。我所在这面的建筑显得有些古老笨重,对岸林立的高楼大厦看起来更像现代都市,东方明珠塔上的灯光不厌其烦地闪烁变幻,吸引了我不得不去看它。
我随意走动了一下,看了许久的黄浦江,江上不时有轮船经过,清凉的江风在这个季节变的寒气袭人。我暗自把重庆和上海两座城市做着对比,解放碑比东方明珠,嘉陵江比黄浦江,朝天门比外滩,我比记忆中的某个人……
我想我和苏筱云的分手,可能多少和这两座城市不同的特色有关。一个大山环绕,低调隐蔽;一个靠海临江,开放繁华。我认为,不同的城市能养育出不同性格的人,不同性格的人也会喜欢不同的城市,在一座城市居住久了,人的性格会受到城市特色的影响。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很值得研究。
我想起了几年前的那次选择,如果重新给我一次机会,我应该还会选择去重庆。至于我为什么帮苏筱云选择了来上海,原因已是难以说清。
就像过于明亮的灯光会冲淡夜色,过于喧闹的地方也会冲淡普通人心中的安全感。大的空间更适合观赏,小的空间才适合独享,就算由此产生幻觉,那也是专属于自己的感受。我自认为我不喜欢太热闹,我更喜欢安静些。
姚亦淑也喜欢安静,在我的眼里,她始终都是一个很安静的形象。我浏览着外滩的夜景,慢慢走到了外白渡桥,站在桥头的不远处给她拨了个电话。
“喂?亦淑?”我叫她的名字。
“啊,是我。”她轻轻地应答。
“我来上海了,现在在外滩。”我看着眼前流入黄浦江的苏州河。
“你开会结束了吗?是明天回家吧?”她像是还记得我说过的行程。
“是的,下午三点的火车。”
“你一个人坐火车吗?”
“是的,一个人。”
“哦,那你明天上午有空吧?”
“有的,其实今晚也有空,你在哪里?”我问。
“我在学校了,刚刚回来。”她淡淡地说,“还是明天上午吧,你来我们学校,我去校门口接你,中午请你吃饭。”
“那好吧。”
“好,再见。”她说。
打车返回酒店,时间夜里九点。我稍稍有点失落,刚才在电话里感觉姚亦淑和我说话的语气冷冷淡淡。我和她确实有几个月没通话了,后来的联系都是发短信或者网上聊天,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吧,她像是对我还有了一些戒备。
明天的见面说是在上午,但是没有明确具体的时间。我想我还是得早起,吃一顿地道的上海早餐,买一份城市地图去寻路乘坐地铁,再换乘一辆老式电车,赶去那所已有百年历史的著名大学的校门口,去和姚亦淑见面。
我想应该给她带个礼物,但又想不出送什么合适,打开旅行箱,里面都是一些食品类的年货,总不能送她两袋泡椒凤爪。我从箱子里找出了那个她送给我的普贤菩萨的护身符,心想明天应该带在身上,顺便还给她。
杜雪铠又打来了电话催我去酒吧,他说衡山路就在酒店旁边,打车只要五分钟。我问他们是不是又喝多了,他说今天喝的少,那里有乐队演出。
我脱掉西装皮鞋,换了一身休闲的便装,这也是准备穿着回家的装束。下楼打车,邓清词的电话也来了,我接起来说马上到,她说在路边等我。
衡山路,出租车从酒店拐了两个路口就到了,这边的梧桐树更加繁茂。热闹的街道灯火通明,夜间营业的场所比比皆是。我远远地看见了邓清词,她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穿着鹅黄色的毛领风衣和黑色的皮裤,身形颀长。我下车后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见她今晚的妆容似乎有点浓,连鼻子边的雀斑都遮掉了。
这家酒吧的氛围比较舒缓,装修格调也比较清新。客人很多,长长的吧台前面已经坐满,中央台子上有乐队唱歌,曲目是周杰伦的《上海1943》。我们公司的同事都坐在相对靠边的位置,八九个人,每人面前摆着一瓶黑啤。
邓清词说,这几个人都是明早要回重庆的,来上海的酒吧感受一下是她出的主意,前提是少喝酒,最迟一点回去。杜雪铠问我外滩好不好耍,我说还行,遇见很多外国人。老韩说酒吧也有不少外国人,他们刚才鼓动杜雪铠去找一个黄毛美女搭讪,他死活不敢去。我说那是酒没喝够,多喝点就有胆子了。
老韩要了一瓶洋酒,他说今晚豁出去了。邓清词说,那就每人再点一杯鸡尾酒。当新点的酒和饮料果盘送过来时,酒吧里灯光一暗,音乐换了摇滚。
酒精和黑暗,是最容易让人卸下伪装的两种要素,所以很多人喜欢来酒吧。我眼前这些显得有些疯狂的同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工作和生活的压力都需要合理宣泄,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和地点展示真实的自我,这种做法无可厚非。我自我感觉目前还没有太大压力,我还能承受,所以很收敛。
邓清词坐在我旁边,她已经喝了半杯呈现红色的鸡尾酒,还喝了大半杯加了冰块和饮料的威士忌。她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摆着上身,表情有些迷幻。环境很吵,讲话需要很近,我们聊着乱七八糟的话题,她闻起来很香。
她说上海的酒吧感觉更好,重庆的酒吧太分散了,很多都是乌烟瘴气。我问她春节去香港的计划确定没有,她说明天先回重庆,后天直飞香港。
“怎么?你也想去啊?”她看着我问。
“我去不了,我要回家。”我端着酒杯。
“带女朋友回去?”
“没有。”
“我们都知道你有女朋友。”
“我是说,没带她回去。”
“哦……”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吸管。
“你有男朋友吗?”我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笑着。
“没什么,表示一下关心。”
“哦,好吧。我没男朋友。”她说,“如果我说我离婚了,你信吗?”
“不信!”我看她手臂撑着桌沿,低头用吸管喝着所剩的鸡尾酒。脸上的微笑虽然捉摸不透,但是要说像她这样的女孩离过婚,我坚决不信。
“你真的太老实了。”她瞅着我笑,“像你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女孩骗的,在公司也很容易吃亏,我说实话,你别生气。”
“没有……”我尴尬地笑着。
“我真的离婚了,大学毕业结的婚,维持了三个月。”她认真起来。
“那是一年之前了?”我有点惊讶,随意问了一句。
“一年零四个月了。那个人是我大学同学,大一就在一起了。谈恋爱的时候感觉很好,结婚后就变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相处了那么久,挺可惜的。”
“不可惜啊,不合适就分开,勉强过下去才叫可惜。”
“你伤心过吧?”我观察着她的表情。
“当然了,离婚比失恋更痛苦。”她说。
音乐变换,灯光似乎更暗了。老韩他们不知从哪里邀约了两个女孩过来,也坐在了一起喝酒。我端起酒来和邓清词碰杯,陪她喝完了那杯鸡尾酒。
“你应该不喜欢被人说老实吧?”她又问。
“是有一点点。”我说。
“那我以后不说你了。其实这个词是夸奖的,不存在取笑。我以前就是太老实了,所以下场才那么惨。”
“过去的事就别多想了。翻过一篇,还有新的一页。”我劝她。
“离过婚的女人,没人要了。”她看着空杯子笑。
“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一次失恋。”
“你失恋过吗?”
“有过。”
“失恋的人会自甘堕落,然后另结新欢。”
“堕落没有过。”我笑着摇头。
“那你还不够痛苦。”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