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臻从厂长办公室走出来,厂办主任简思鹏走来告诉他,城南法院有人来厂里,说是要找工会负责人,正在厂办等着。贺臻感到奇怪,心想我们跟法院有什么牵扯?马上去了厂办。果然,那法院的人年纪与他相仿,很正规地穿着一套中山装,坐在办公桌旁。简思鹏已经给他泡了茶,正端着茶杯嘟着嘴沿着杯沿轻轻地吹。见贺臻和简思鹏进屋来,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简思鹏上前介绍,这是城南法院老王同志,这是我厂工会主席贺臻同志。贺臻说,老王同志,您好。老王说,工会主席同志,您好。说着,二人的手握在一块。老王说,啊,有一件公事,要与您单独谈谈。贺臻说,哦,好,那就到我的办公室去谈吧。回头对简思鹏说,你把老王的水端过去。老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到了贺臻的办公室,二人坐下,贺臻拿出烟,递过一支,点燃,开始谈话。
老王说,你厂有个老同志,南下干部,叫洪山鹏?
是。他是我厂现任厂长。
他资格这么老,干了四十来年,怎么还是个科级?
这个,我不太清楚。
哦。他在你们厂口碑怎么样?
嗯,还可以。
我的工会主席同志,我们现在是单独谈话,你不必有什么顾忌。
老王同志,我一向实事求是,没有顾忌。
那就好,我们法院办事,以事实为基础,以法律为准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你是知道的。
这个我懂。你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我不知道的,也决不会乱说。
好,那我就直说,有人告老洪强奸妇女。你知道吗?
知道。当事人叫梁南,写了揭发材料。我已将材料转到医药局去了,并向局工会作了情况汇报。
你对此事怎么看?
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怎么说?
我分析,这件事多半是存在的事实。
为什么?
你想想,如果不是存在的事实,一个女人,她会拿自己的名节和冒着家庭破裂的风险去做赌注吗?
对。但有一点我有疑问,你说赌注,就是说那个女的她是有目的的。她有什么目的?
她想加工资。
为了每个月加那几块钱,这样破釜沉舟,值吗?
加工资,对我们老百姓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民以食为天嘛。当然,错过这次还有下次,如果因此要跟厂长作对,还得慎重考虑。梁南之所以走出这一步,这里面还有其他因素。
什么其他因素?
至于其他因素就不须要说了,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吧。我说查无实据,说的是梁南拿不出任何证据。这个事情没有证据是无法成立的。
对,如果没有证据,不但告不倒老洪,而且老洪还可以反诉那个女的诬告。
是的。
这个女人没脑子,怎么不把当时的短裤保存下来,哪怕是一根卵毛都可以作为证据。
……
这个梁南在厂里表现怎么样?
表现不太好,嘴巴勤手脚不勤,尖嘴利牙,偷懒耍猾,有点讨厌。
人长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难看。
那,你们这个厂长就有点毛病了!
一点毛病没有。
那为什么――
他搞错人了。
啊?!
这是我的推测。你等下见了梁南本人就知道了。我让人去通知她过来。好不好。
好吧。
梁南被叫了来,她一进屋就带着哭腔说,贺厂长,你要给我做主,她们欺负我呀!贺臻说,莫吵。这位是法院的老王同志,你有什么话跟他说。我提醒你哟,一是一,二是二,不要胡说八道。听到没有?梁南收了哭腔说,听到了,保证不乱讲。贺臻走出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关了。
贺臻去了车间,了解今天的生产安排和进度。他回到办公室时,梁南已经走了,法院老王一个人坐在那里等他。他给老王续了水,又递过去一根烟。坐下,问,怎么样?
老王说,果然,这个梁南有点蠢里蠢气,说话语无轮次,没什么素质。她哪里写得出那样的诉状,原来是你们的书记捉的刀。
是的,我也猜到,那些材料不是她本人写的,但没料到是老包写的。不过,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你说的其他因素,我已经明白了。如果不是包佑全书记撺掇,梁南没有想到要把老洪告到法院也没有胆量去告老洪。梁南的目的是要加工资,并没有想把老洪怎么样,而老包的目的是要把老洪搞倒搞臭。你们这位书记那手字真是写得漂亮,可是办起事来是不是也那么漂亮呢?我发现很多厂子的领导都有矛盾,但像你们厂这样书记把厂长告上法院是很罕见的。喂,你夹在这样的书记和厂长中间,日子好过吗?
贺臻苦笑。老王接着说,好,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事情正如你所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事实应该是有的,但是没有物证。连值班室当时的被褥都被换洗了多少次了。本次调查宣告结束。贺主席,谢谢你的接待。再见。
吃了饭走。
不不不,还早。再说,你们这样的厂子,我不想久呆。
既然如此,那我送送你。
谁知送走南区法院的老王,又来了北区法院的老张,也是三十八九来岁年纪,同样穿着一套中山装,同样要找工会主席。原来,厂长老洪把书记包佑全告到了城北法院,罪名是假公济私,私购药材,扰乱经营,吞侵公款和贵重药材。
贺臻同样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老张同志,把自己去年与严亮副厂长到西安、汉中和巫山外调的情况给他详细说了。老张问他的看法,他说,书记包佑全令人外购药材的事确实有,但是不是私购很难成立。因为早两年,还没有厂长负责制一说,就是有,也没有明确,何况《企业法》也没有公布。当时,书记还是企业的一把手,企业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厂长忙于更新改造项目,书记安排业务人员购进一些生产原材料,这些购进的原材料都通过正规的验收手续进了仓库,你能说这是私购吗?就算老包在购进药材的时候有其他的想法和打算,但是证据在哪里呢?要知道,前任厂长王大彪说购进原料的事他不仅知道而且还是经过他同意的!就算购回的麝香杂质太多,就算是假的,那也只能说是失误是上当受骗,你又能说他有什么不良居心?这都是要有过得硬的证据的,不可以信口胡诌的。当时,老洪要告老包,我就劝过他,暂时不要告,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现在好了,告了以后,却没有证据。而且医药局党委正式表明了态度,此事由医药局纪委处理,不同意捅到政法部门。所以,老张,这事你可以暂时放一放。老张说,这件事就一点疑点都没有?贺臻说,有,而且大得很。衡南公司那边也有动静。但是,证据呢?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用。
送走北区法院的老张后,贺臻的头隐隐地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