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十五年,天下承平已久,自皓文帝治世以来百姓安居太平。三月初,西拓乱,边境告急。当是时,镇国将军萧城居邕城震慑北漠,副将萧却腿疾废,一时朝中无人。齐恕几经思考,周旋朝堂,决定率军出征前往西拓。朝中虽有争议,却再无更好的方案,若论对西拓的威慑力,恐怕也只有曾经叱咤西拓的铁血煞齐恕还能让西拓胆战。
皓文帝率军出京城,首辅张廷留京中代理朝政。
而此时,百花院张如月的情况已是不好。
自庆和十五年年初,至今已有三月余,张如月病重卧榻,饮食渐少,至月底已是滴水不进的状况。
乔羿在榻前捧着药侍奉,也只有乔羿喂她时候,她还能勉强喝点进去,到底是到了这步田地。
青黛在一旁悄悄抹着泪,却还和她笑着说:“你看,我就说羿儿最是孝顺,你这一病怕是把羿儿给吓坏了,他这些日子竟连一眼书都没看。你可得赶紧好起来,咱们羿儿以后可是要考状元的人,可一定得亲眼看…”
“青黛…”张如月打断青黛的话:“我自己如何的状况自然能明白,你也不必宽慰我。人之生老病死,实属常情,我还能受得了。”
乔羿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待张如月话音才落,又一勺药喂到嘴边。他的小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有张如月看得分明,乔羿的唇咬得死死的,就连刚刚给她喂的那一勺药也分明是轻颤着。
他毕竟还小,张如月本不想让他担心。因此这些年,病也是能拖就拖,且从不告诉他,可到了眼下却分明瞒不住,况且他也总要接受的。
张如月艰难的抬起手拍了拍她,轻声道:“出去顽吧。”
乔羿只坐着一动不动,低着头,轻轻吹着那碗药。
青黛早在一旁泪流不止,趁机和她说:“要不把曲大夫请来吧。今早时候他托人捎话来,说是丞相夫人今天要生了请他得去看看。相府大夫那么多,想来也并不缺一个曲大夫。”
李韵要生了,李韵要生了!
张如月突然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悲痛地看着乔羿,就那么乖巧地坐在她的榻前。她忽然就想起来,她当年生乔羿的时候大出血,差点就是一尸两命。然后那时候张廷并没有来,如今她病重在身,突然好想再见他一面,可是他亦不在。只怕他此时,是在陪着李韵,毕竟那才是他的夫人。
到底是情深,即使这么多年她不能原谅他却依旧时时想着他。他的信她一封未看,只怕一个忍不住又不顾一切飞蛾扑火,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青黛,也不多言,就直直地望着她。青黛猛然反应过来刚刚说了什么,却为时已晚。
李韵怀孕的事情,青黛早知道了风声,只一直瞒着她,就怕她难过。可方才竟一时嘴快说了出去,此时只恨不得狠狠得抽自己嘴巴。再看张如月那楚楚的表情,别人不知她在想什么,青黛却是知道的。
“要不要我托人去找他来?”青黛哽咽道。
张如月没回答是,也没有否定,而是低头看着乔羿。良久才抬起头来轻轻摇了摇,脸上已没了半点血气。
青黛知她,只怕时日不久,不想给她留憾事,悄悄遣了人去相府找张廷。
青黛擦了擦眼泪问:“你还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张如月摇头:“拿纸笔来吧,我再和兮沅说几句话。”
青黛含泪点头,转身去拿张如月要的东西。
青黛出了房,一时间只剩下张如月和乔羿二人。张如月让乔羿把药碗放下,只说有事要交代。
“羿儿可有好奇过?”
乔羿摇头:“不曾。”想了想又补充道:“羿儿只听母亲的。”
乔羿太过乖巧,今年不过才五岁,她实在舍不得扔下他,只是生老病死她亦没有办法。他从小在青楼里长大,又从不多问张如月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张如月心底知道,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心里也还是在意的。他从不和其他人一起玩耍,同龄人不曾,比他年长的不曾,只自己一人独处。楼里的姑娘看他可爱,偶尔想逗他一逗,他最后索性直接找没人的地方自己待。
“羿儿,我梳妆台上的妆奁有了物件,你将它拿出来。”
乔羿照办,果然在张如月说的妆奁里找到了个物件,一块玉坠儿,且有着明显的断痕,乔羿不解,可还是将他拿到张如月面前。
“羿儿,不要恨任何人。尤其是,你的父亲。这块玉坠,你收好,真相便全部告知于你,从此后,如何决定只在于你,母亲不干涉。”
乔羿心里一沉,已隐隐猜到了真相,将玉坠儿收到怀里再不多言。
没过多久,青黛带了纸笔进来,交给乔羿,让张如月口述乔羿来写。
张如月吐口气,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来的好。”
青黛扶着她:“你便让羿儿写,别再折腾自己的身子。”
“我这身子,折腾与不折腾,只怕过不了今日。”张如月自嘲道。
她颤抖得拿起笔,缓缓落下四个大字:见字如吾。
再说被青黛派过去到相府喊人的小姑娘,人才刚到相府便被拦了下来。那侍卫大声问:“你是什么人?”
小丫头急着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我从百花院来的,我们小姐病重,想见相爷一面。”
那侍卫嗤笑:“相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说着便要撵她。
小丫头哪里肯离开,索性坐在门口嚎啕大哭:“我今天怎么也要请相爷过去,我们小姐不行了,我们小姐不行了!”
恰巧此时,绿翠正好路过,听见相府门口有人大哭,便探出脑袋问怎么回事。
侍卫附在她耳旁道:“花楼里来的姑娘,说是她们小姐生病了,想见相爷一面。咱相爷现在日理万机,哪有闲功夫管花楼里的人。”
绿翠叹口气:“既然找上门了,那应该是和老爷有些关系吧。不管她也不好,总不能任她坐在门口大哭,要不这样,正好曲大夫在,我看夫人那边伺候了一堆产婆大夫的,也用不着单单一个曲大夫。我去和夫人的丫鬟说,让曲大夫过去瞧瞧。”
绿翠把坐在门口哭的绣萝喊起来,随她一起去李韵那边找曲大夫。
只是才把绣萝带过去,绿珠却过来找她,责问:“你来她这破院子做什么,难不成想来帮忙不成?”
绿翠无奈,况且也着实不想多看李韵一眼,把喊出李韵的丫鬟喊出来便随着绿珠离开了。
绣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青黛让她来找相爷,因此才看到李韵的丫头,便表明了来意:“我们小姐病重,想见相爷一面。”
李韵的丫头一听,挑眉:“你们家小姐是哪位?”
“我们家小姐住在百花院,是青黛姐姐让我来的。”
百花院…李韵的丫头是个明白人,绣萝才交代了百花院,她已经想明白了绣萝口中的小姐是谁。便冷笑两声:“凭你家小姐是谁,也想见相爷?我家小姐今日生产,相爷正陪着呢,哪有时间去见你家小姐?”
绣萝一听,着急道:“可是我家小姐不行了,她只想见相爷一面。”
李韵的丫头越发得意:“那你求我?”
绣萝一听有望,忙跪了下来,扯着她的裙角哽咽道:“求您让相爷去见我家小姐。”
李韵的丫头将绣萝狠狠一踢,得意洋洋道:“可相爷不愿意见你家小姐。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个外来的野丫头自以为攀上高枝就是凤凰,可惜呀,贱民就只是贱民。”
绣萝哭着回了百花院,一路上失魂落魄的,刚才那婢女一脚正踹中她的心窝。她佝偻着腰进了房,惨兮兮地和青黛说了相府发生的事情。青黛一个没忍住,骂出了声:“张廷这个王八蛋!”
青黛虽在门口,奈何声音大,张如月在屋里也听得分明,听的一怔,一颗心就沉到谷底:“他不愿意来是不是,他在,陪李韵?”
青黛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只让绣萝先下去。张如月却透过门缝看见绣萝紧捂着胸口。
‘绣萝求他,他还动了手…”张如月自言自语呢喃道,猛然间突然大笑起来:“果然…果然还是…”一句话没说完,笑声也戛然而止,直直倒了下去。
青黛忙过去看她,手往鼻子底下一摸,张如月已经没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