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于药王谷而言，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晨曦披洒，草木繁花，宁然若仙境之地。
但是，在这个清晨，云阁深处那个重伤难治，久卧云床的女子精神竟是出奇的好，自三更时分醒来，与陪在身侧的清风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也不见咳嗽，面色是从未有过的红润。起初，清风的心里是大喜的，旋即，心里涌起深深的惊惶，惶然的他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絮絮叨叨的一张一盒的菱唇，看着她径自掀被下床，步履竟不见蹒跚，是那般的轻盈，好似所有的重伤，所有的疼痛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这个女子依然活力充沛，依然眉飞色舞，依然可以如此时，坐在梳妆台前，珠花簪发，眉黛轻扫，顾盼流离间，眉目如画。
清风心底堆积的惶恐惊慌愈来愈浓，未几，已然脸色煞白，唇齿打颤，身形摇晃。
紫霄举起手中银簪，朝身后清风道：“清风，帮我簪一下这银簪子，可好？”
许久，等不来回应，紫霄回头，看着怔愣不语，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的清风，不觉笑了起来：“发什么愣呢？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你家小姐我貌美如花，至于这么惊为天人么？”
俏皮轻灵的嗓音，狡黠聪慧的笑颜，点点滴滴的，在清风眼前重叠，在她久病卧塌，昏睡不醒的日子里，他祈祷过一次又一次，祈祷上苍，只要让他的小姐醒过来，无病无灾无痛，还他一个他初见时的小姐，纵然永坠苦海永世不得超生，他清风亦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只是，他的小姐在这个清晨，真的醒来了，抬眉垂首，言语顾盼，真是当年当时初见的小姐，他的心底，却是漫生了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惧、惊慌、惶恐。
他是那么的矛盾着，希望她是如这一刻这般的，健康的，开朗的，坚韧的，一直一直的活在这个世上，直至白发苍苍，牙摇齿落。他又是恐惧这一刻的她的，因为，有个词，是这么形容那突如其来的好转迹象——回光返照。
只是想到这四个字，这向来沉默坚毅的男子瞬间脆弱得不堪一击，猛然的，跪倒在那含笑女子的膝盖边，在女子尚未反应之际，坚毅的脸庞紧紧的埋在女子膝盖间，发出如同野兽的哀鸣：“不——”
膝盖处丝丝的湿润，灼灼的湿热滚烫了肌肤，紫霄低头看着那个男子的头颅，笑意停滞的眸内闪过惊愕，旋即，涌起深深的苦涩，以及那看着男子，总也是无法掩去的愧疚，半响，轻抬起手臂，细长手指慢慢的抚上男子宽厚的肩背，细细的掌心感受着那从男子肌肤纹理里渗透的压抑的颤抖，紫霄的心划过深深的柔怜。手指抚过男子肩背，细细的划着男子的长发，轻声的，笑着说：“清风，不是说好的么？咱们不悲伤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另一只手探过来，抚上男子埋在她膝盖处的脸庞，宽宽的额，浓黑的眉，颤抖的眼睫，湿热的眼窝，硬挺的鼻，厚实的唇，清凉的手指细细的划过，摩挲着，不舍又留恋的。
男子忽然就停止了所有压抑的颤抖，仿或已然化成石雕。
女子的脸颊，慢慢的俯低，贴着清风的肩窝，仿或呢喃的，说：“清风，昨晚，我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给我讲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我看见了好多好多的人，他们原是那么陌生的人，但是，又是那么的让我熟悉到骨子里，因为，有个男子，是那样的与莫离相似，那个讲故事的人，告诉我说，那是莫离早逝的父亲。我是见过莫离早逝母亲的画像的，供奉在山庄的祠堂里，但是，那个人告诉我，其实，那不是莫离的母亲，那只是莫离的姨娘，我反驳，莫离的姨娘在药王谷，是白衣药圣萧若水。那个人就笑，仰天大笑，黑色的斗篷盖着那个人的脸，我看不清那人的容貌长相，但是，他大笑的那一刻，天地间好似万物被他情绪左右，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狂风掀起他的黑色披风，我看见他臂上的五芒星印记……”
清风猛然警醒，正要抬眸，却是被肩窝上柔软的头颅给压住，只得低低的，说：“小姐，那是梦。”
“是啊，只是梦。”紫霄低低的笑，“既然是梦，自是无须说予莫离听的，莫离向来是不信无中生有之事的人。”
但是，她信，容不得她不信。因为，她在那个梦境里，看见了小阎王，看见了她的女儿，亦是看见了她的二十一世纪。
那人说：“我爱萧素素，因为爱，所以我恨，恨当年拆散我和素素的所有人。”
她反驳：“若是萧素素亦是爱你，两情相悦，又如何能被外力所拆散？是的，你是爱萧素素，爱极生恨，爱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但是，萧素素不爱你，她若是爱你，又怎会另嫁他人？她爱的，是她嫁给的那个男人。”
“那么你呢？你爱的是谁？你不爱你的魔魅么？你最终嫁的人，又是谁？是魔魅么？”那人反问她，眼底是深深的嘲讽。
她瞬间失去所有的言语，是的，她爱俊卿，她爱魔魅，她爱莫离，甚至是子乾，她的心底，亦是有着不敢去触摸的爱意。还有，清风，这个始终相守她身边的男子，她的心底，纵然是深积的愧疚，但是，愧疚之余，如何能够很果断的说，她对这个沉默的男子没有那么一些的喜欢之情呢。
许久，她涩然的笑：“是的，你至少比我伟大，这一辈子，爱着的，也只是一个人，想要厮守终生之人，也只是一人而已。”而她，想要爱的人太多太多，最终的最终，却是负的人太多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