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泪自眼角滑出,折射出初阳的血红。长发散落飘逸,摆弄着湿润的风,遮住了眼前的光。
一切又重新陷入黑暗,一如昨夜的梦。
世界宛若在墨中流淌,黑暗浓稠得令人窒息。荒乱的墓冢,泥泞毫无生气,乱窜的蝙蝠带起阵阵糜烂的风。梅淑雪站在其中,可以看到面目狰狞的鬼魂向她扑去。
“偿命的时候到了……”厉鬼中有的有的无头;有的眉心上钉着一柄短剑,黑血流出伤口,染红了整个面目;有的断臂,残腿,破腹流出血腥的内脏。大多的更是浑身全无伤口,只双目无神,精神混沌,显然是精神错乱而死。
所有的鬼魂都在扑向梅淑雪,搅动起满天的糜烂气息。
“不要!不要靠近我。”梅淑雪满目惊恐,慌乱的向身后退着。泥泞的地面,梅淑雪用力拔出深陷其中的脚,带起滴滴血水。
尸骨成丘,厉鬼横行。
“啊……走开!”梅淑雪一掌拍向扑到她面前的鬼魂,炸散成漫天血雨。
秀发散落,全身浸透了血迹,梅淑雪涉足狂奔,却怎么都走不出荒冢。厉鬼紧紧追着,指尖血不断滴落。
“不要这样,我不是有意杀害你们的。”泪水冲散了面容上的污血,荒冢里的一个角落,梅淑雪绝望的蹲下身体,秀首埋入身中,不断颤栗着。
厉鬼相继扑向梅淑雪的身体,化作一片血雨飘落。
黑夜,荒冢,厉鬼,尸丘。
女孩淹没在角落。
哥哥,倘若不是你,我还在梦中,“我为什么要怕你呢?”梅淑雪嘴角轻勾,梨涡显,“你那么……”
俏脸微微红起,梅淑雪不怕你,雪灵儿更不怕你呢。
可是,我为什么好怕。
好怕,梦中没人叫醒,直到死亡才会自己惊醒。
好怕,一直,把这梦做下去。
夏子予刚回到客栈,见暗中的青龙卫在紧急调动,忙得抬头看向自己客房。
雪灵儿正从窗中跃出,跌落。
慌乱扔下包裹,纵身一跃,掠向正在跌落的梅淑雪。
风,乱了思绪,已经明确了是敌人,却依旧伸出了手。是决定了趁失忆时利用,还是真的因为心中因为那句“哥哥”的在乎。
夏子予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从酒楼中出来后包裹中轻如鸿毛的衣裙,变得重若千钧,却依旧在犹豫后没有丢弃,而是带了回来。
是利用?还是在乎?
又有谁知。
命运里,没有人能够看透内心,不仅是他人的,还有自己。
夏子予引气周转内身,不断运转着太极的心法,“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
掌风轻抚,衣袖飘逸洒脱,若青柳弄水,软风绕云,飘飘乎不知其所止。
手掌贴在梅淑雪的身上,夏子予将“粘”字诀用到了极致,“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阳不离阴,阴不离阳;阴阳相济,方为懂劲。”掌风由缓变急,急中带缓,缓中有急,急缓相并,阴阳方济,由此方得圆润。一缕一缕的引去梅淑雪的跌落的冲劲,夏子予轻轻抱住跌落的梅淑雪。
眼角的泪痕,凄楚得让人心疼。
“哥哥,不要离开我。我怕。”
“嗯,哥哥不会离开你的。”
轻轻抱着梅淑雪,夏子予提气掠向客房。暗处的青龙卫无声散去,梅淑雪并未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却又没看到,暗中将头埋在夏子予的胸前,袖中的玉笛缩回了衣服深处。
夏子予低头看向怀中的梅淑雪,恰逢梅淑雪抬头,梨涡微显,语细声甜,轻道了声“哥哥。”
转头,将梅淑雪平放在床上,“我出去拿下包裹,片刻便回。”
夏子予走到客栈外拾起包裹,看着身边站着的郎中,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随我去诊断吧。”
“哥哥,你回来啦。他是谁啊?”说着梅淑雪指着夏子予身边的郎中,疑惑问道,身体悄悄地向身后退去,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雪灵儿受伤了,他是哥哥请回来的郎中,帮你医治的。”夏子予走至梅淑雪身边,细细帮她理过散落的秀发。“雪灵儿要认真配合的。”
“知道了吗?”
梅淑雪下唇紧咬,片刻后在夏子予的目光里终是点头,“嗯,只是,他不能像哥哥那样。”
我哪样了?夏子予想起昨夜为梅淑雪疗伤的场景也是尴尬的别过头。这丫头……
夏子予唤过郎中为其把脉查看伤势,除了最初梅淑雪始终不肯让郎中碰她手腕,只得悬丝听脉外,一切都进行的很是顺利。
半柱香里,望闻问切,一一查过后,郎中转身看了眼夏子予,示意出去再说。
夏子予拿过包裹,递至梅淑雪面前,“给你买的衣物,不知是否合身,你先换衣,哥哥出去问下郎中。”
屋外,郎中低首站在夏子予面前,“大人。”
夏子予随意摆了摆手,“说吧。”
“是,大人。”郎中放下医药箱,“小姐是先中了剧毒锁魂香,又受了严重的内伤,再加上后来的那一剑,虽是无生命危险,却终究还是泻了血气。身损神伤,确实有可能发生失忆的情况。况且,况且,锁魂香的毒素虽然祛除的不会再令人追踪到,但也,并未除尽。”
眉头渐渐舒展开,“哦?那有多大可能?”
“因人而议。失忆有时是神智受了重创,有时只是在外界的作用下选择性的逃避过去。前者神伤,后者,心伤。”郎中似是想起从前往事,眼眸中溢满落寞与哀伤,“想忘,便是忘了。”
想忘,便是忘了。
如若不是实在承受不了,谁又愿意抹去曾经的自己。
“嗯。退下吧。今天的事……”夏子予猛然盯着面前的郎中。
“自大人救下卑职那一刻起,属下的命便是大人的。大人之事,只会同我一起死在墓中”郎中单膝跪在夏子予面前,右拳紧扣胸前。
屋内,梅淑雪已换上新衣,站在窗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衣裾在风中翻飞,若九天中的精灵。
镜中,除了人影,还映着,客栈外的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