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宇走进帐篷,中央的长桌旁坐着将军。他把军帽摘下来放在桌边,一堆乱蓬蓬的头发盖在他的头上,宁宇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堆乱发中夹杂的白丝,那象征着将军已经老了,但他的双眼依旧迥迥有神,仿佛一头残暴的老狮子。
宁宇本以为“老狮子”会迅速向他扑来,却没想到他头也不抬,垂着头在研究什么。宁宇知道这是一头有内涵的狮子,他将自己的疯狂与残暴很好地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下,当他疯狂起来时,世界都将为之颤抖,而宁宇要在他发狂之前给他致命的一击。
枪已经悄悄地握在了宁宇的手中,早在进来之前就已上好了膛。也许是为了壮胆,举枪的同时他大吼了一声,然后扣动了板机……将军依然若无其事地垂头研究什么。怎么回事?宁宇愣了一秒钟不到,立刻补上第二枪,第三枪,……宁宇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子弹自始至终就没出过枪筒。宁宇惊恐地看着这只“哑巴”枪,一时间帐篷内变得出奇的安静。下一刻,他扔出了手枪,用尽全身力量向将军扑去,然而很遗憾,他的双肩被两只大手一左一右摁住了,同时两支冰冷的枪管抵住了他的脊背。宁宇无力地瘫倒在地。而将军自始至终就没有抬起过头。
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宁宇知道,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不过这样也好,他想着,再也不用担心会见到明天那惨烈的一幕了。他宽慰地笑笑,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
“请给我个痛快吧!”宁宇已无所畏惧,望着那泰然自若地垂着头的将军说道。然而将军并没有抬头,只是用双手揉揉两鬓,又继续神情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两名强壮的士兵一左一右站在宁宇的身后。宁宇感觉到背后两支枪发出的冰寒的气息,得不到将军的指示,他们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此时安静极了,宁宇隐约听到将军身旁传来的火炭燃烧的“嗤嗤”声,似乎在嘲笑他的幼稚愚蠢。将军好像在读一本书,因为宁宇听到了他不时的翻页声。
漫长的时间过去,将军终于读完了,他合上书,长吁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读得极其认真,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了宁宇。
“也许你是对的。”将军说话向来很突兀,而且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老实说宁宇有点讨厌他这种平静而神秘的语气,不过这一句简短的话虽然依旧平缓深沉,但是却比以往多了些落寞与疲惫。
宁宇怔了一下,不明白将军何出此言。这时将军站起身,沉稳缓慢地向他走来。其实将军的身材并不特别高大雄伟,身高只比宁宇略高一些,但他确实有一种不怒而威的雄伟气势。将军走到宁宇的身边,将手中的那本小书丢在他的身上。宁宇拿起来一看,才知道这是他前段时间在斯里本学院写的一本书:《战争》
“你提到了很多观点,有一些道理。”将军淡淡地说道,看得出来要他公开赞同某人是有一定难度的,“但你不觉得自己太过于幼雅了吗?”
一定程度上,幼稚就等于愚蠢,宁宇承认自己不算太聪明,也说不上成熟,但若说聪明和成熟就表现为对别人生命的漠视和残忍,那么所谓的聪明与成熟他不要也罢。因此,他的话刺激了宁宇。
“那依你之见,什么才算成熟呢?”宁宇直视他那深邃的双眼,毫无畏惧。
将军转过身去,笔挺的军服使他显得异常高大。
“战争是神圣的事业,为民族而战,为国家而战,为子民而战,这是星光下最神圣的事业,”他又转过头来直视宁宇,宁宇看到他眼光中的几近颠狂的虔诚,“也是一个军人最光荣的使命!”
宁宇不是真正的军人,他只是一个充满天真与傻气的年轻记者,年龄也不过十八九岁,才刚刚当上记者没几天,而且看够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巨大伤害,他无法明白和体会作为一个军人的信仰。但或许就因为这样,宁宇觉得自己更能看清人类社会的需要——人类社会真正要的不是战争,而是能让人们安居乐业的和平。对于将军那些慷慨激昂的大话,宁宇反而更加不爽,他冷笑一声,嘲讽道:
“你们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吧!为了利益,你们不择手段,对内大肆搜到民脂民膏,残害剥削人民,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对外你们践踏他国土地,烧杀掠夺,杀害无辜。你们早已失去了真正军人的神圣与尊严,你们只是一群被利益驱动的恶狼!”说完宁宇便做好了死的准备,等待那一梭子子弹向他脑袋扫射而来。爸爸妈妈,我来找你们了。宁宇悄悄滑落几滴泪珠。
然而将军没有杀他。将军沉默半响,返回长桌旁坐下,垂下头,一时间颓唐了许多。
“你过来。”将军无力地向宁宇招招手。
宁宇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将军走去。
将军从长桌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郑重地递给他。宁宇不知所措,茫然地接过文件。
“我希望你能帮我带回斯里本学院转交校长,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他看着宁宇,眼神很诚恳和温和。
宁宇木然地点点头。
“好吧,你们都出去吧。”将军最后向宁宇和两名士兵挥挥手。宁宇感到一阵莫名的忧伤。
宁宇和两名士兵一同走出军帐时,军帐内响起了巨大的枪声。他们冲进军帐,将军已向自己的头部扣动了板机,整个身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将军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