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到了酉时,天色却反而在乌云下渐渐放亮了起来……大雪将至模样。塞上风的心思也随着大雪积聚,变得愈发郁结。
自己已经在不被生疑的情况下,尽量地拖延几人脚程了——奈何,后方依旧没有追赶上来。
废物!
心头碎骂了一口,转瞬却渐渐衍生出了另一种想法——自己都已经出来了,还有必要再继续遵守约定吗?
将计就计,似乎可行的样子。
更者,姓杨的似乎也不像是一个讲守信用之辈。
心中这么盘算,但身子依旧毫无气力的耷耸着,任由身下塞上南步履蹒跚地背着自己前行……
这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臭小子!他娘的,别让老子逮着你!”
腥红的天空被鬼嚎般的厉叫声,声声地撕裂着……恰似犹过指尖的指甲划过磨砂石面,一下一下麻木揪心。
“老不死的,鬼叫个屁啊!有本事出来啊!和爷爷斗上三百回合!”
“王八羔子,要不是当年你娘跪着向我求欢,老子早他吗拿你喂鱼!”
“哈哈哈……老不死的,你……”
突然阴风颤动,山石作响……腥红的邪云在阴翳的天空上呈螺旋状上下翻飞,涌动不止,好似有股庞大滔天的磁场在霎时间横亘于当空!
“老不死的,你好好享受,爷爷改天再来看你!”
丢下一句话在阴翳浓稠好似浆糊的空气中,人影早已经的而见,只留下近处的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不大,尚得两丈有余。然则,胜在足够森幽幽……尚不得近,距十丈之地而观之,刺骨切肤之寒气,翻倒胃腺之腐气,几欲让人刹那间身死命消!
再说刚才离开那人,正是塞上风。
……
刚才那异象,傻子都知道不寻常,更何况塞上风。撒开双腿就是没命地跑,慌不择路,只是闷头前行!
等心中痉挛住的惊吓重复以往平稳节奏的心跳,双腿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下来……自刚才塞上风就隐约觉得一路以来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喊自己,现如今放缓了心跳,那声音来得更加真切。
不等耳察,人声竟是到了眼前:
“塞上风!”
来人一袭深灰色长袍,头发倒梳,眼眉微斜,有削有楞面角颧骨,端得是个俊朗模样……只是怪哉,此人通体晶莹,凌空悬浮——着实像个幽灵鬼魂一般。
看在塞上风眼里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懒散地翻弄着眼皮,嘴巴怪里怪气:
“小子,一个人就敢来触爷爷霉头?胆儿大了点吧!”
“呵呵……初次见面,未得介绍,莫怪、莫怪——鄙人姓杨,单名一个卓字,幸会!”
眼睛微微地紧眯着,寒光却一分不少,塞上风沉声道:
“姓杨?杨老头是你什么人?”
“呵呵,正是家父。”
未提及名讳,只得一个“杨老头”三字,却是被年轻人认作家父……可得见,在这个一切透漏着诡异而不寻常的不可知之地,“杨老头”似乎是一个比较出名的存在。
“哈哈哈!你当我傻?杨老头那太监,也能有儿子?难道说你是多少年前,留在外面的野种?哈哈哈……”
当面被辱,自称杨卓这人却笑意不减,轻声开口,话语不徐不慢地飘出——然,凌空悬浮的幻影却被阴风吹得扭来扭去,端得好不新奇:
“此番前来,倒是有件事情想要你帮在下一个小忙……”
…………
…………
“你觉得我会帮你?”
“呵呵,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杨某今儿来找你,自然有把握。”
“那我要是不帮你呢?”
阴翳的残忍挂在嘴角从始至终没有变过一分一毫,只是塞上风不知,这言语上已经渐渐趋弱了太多——从一开始自称爷爷,到现在改称我。
“那杨某还是希望您,好好考虑考虑……正如刚才所说的,塞上五魔虽然看起来情同手足,但真正的事实上,却是他们情同手足罢了!你,塞上风,不过是他们四个的附属品!”
眼光丝毫不惧塞上风几欲盖过阴风不断的杀气,杨卓堂而皇之地继续说着:
“帮了我这个忙,神不知鬼不觉,你也可同样逃离这天狱!”
一语言罢,周遭瞬间归寂。
两双眼睛,在猩红的气流下静静地对视着,四周只有阴风吹动塞上风破损衣角的簌簌声,此外万籁无声……
若在寻常时刻,这样的寂真可以击碎胆小者的尖叫声,但在此时、此景下,却是那样自然而然……好像天地之间本该如此,一切都是虚无的,一切都是混混沌沌的……就像杨卓那飘在空中的幻影一样——真实,而又极切的不真实。
“桀桀……放我们出去,出去之后你觉得爷爷我还会听你的吗?”
终于,塞上风干瘪得像风干了的葡萄一样的喉咙在上下蠕动后发出一些声响,打破了这虚无的世界,平增了几分真实。纵然,这分真实远还不如虚幻来得舒心……
“呵呵……”
轻轻一笑,接起塞上风的话。“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吗?”
说着杨卓仰头环顾,瞧了瞧阴暗腥红的天空:
“太明四十二年。今时不同往日啊,连塞上西域都臣服而年年进贡于天国。你出去后,若不与我合作,身为天狱逃犯的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
是啊,这天下变了啊。
扭头看着前方昏沉沉蹂躏成一片的天空,塞上风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外面的天空虽然和天狱里面不一样——并非是腥红色的——但却同样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恍惚中,塞上风觉得有一片凉晶晶的什状物飘进了自己脖颈里,瞬间带来一丁点儿的凉意却有无可匹敌的气势抚平了自己心头长久以来的燥气……
正寻思这究竟是何物?
忽心头一惊,真正的世上又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那这世界,这阴暗、昏沉沉的天空到底是真,还是假?
咔擦~
好似一个废弃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茅屋,茅屋檐下参差不齐的瓦缝里,塞了一卷粘连拧皱在一起的破书,破书四周被不知何时的老鼠啃了一圈又一圈……
这声音,正是书被翻开的声音……
咔擦……咔擦……
隐隐约约得而不可得,泛黄的书页上写着歪七扭八的几个字:月是故乡明。
…………
“我怎么信你?”
“呵呵……信任这种东西,真得很难讲啊。你相信它,它自然就存在,你不相信它,那它就没有。”
“哼!你爷爷我用这把戏骗人的时候,你他娘……还没从娘胎里爬出来呢!”
“哈哈哈……信与不信杨某,全在于你,言尽于此!后日三更天,我们说好的……最后送你一句:人老了啊,还是要死在故乡的好,免得找不到回家的路,成了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