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洵峰性格虽然急躁,但不失侠义之心,在位期间乐善好施,明着暗着都帮着需要帮助的人,不分贵贱,所以虽然人走茶凉,但很多人仍卖林洵峰的好,朝武的事自不必说,就连女儿谢瑶的工作也都不在话下。
朝武在矿上自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没过多久就已经是班长,赵主任十分看好他,甚是爱惜。
朝文自毕业以来,哪都不去,认准石油,招工径直奔了玉门油田,就因为长久以来铺天盖地的石油工人英雄形象,让朝文大受鼓舞,认为好男儿就应该那样,再加上偌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不如自己走的更远,让自己更孤单,其实,是种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逃避。
虽然林溪百般劝阻朝文,但朝文去意已决,母亲身边又有朝武,所以不管林溪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毅然决然进了大戈壁……
令朝文没想到的是,如同所有一起来到这的年轻人一样,一切都仿佛是自己被骗了,但是到底被谁骗了,他也说不出来,最后,意识到骗自己的可能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就连远处昏暗的祁连山,也显得死气沉沉,许多同志脚刚迈下车的那一刻,就哭了起来,慌忙给家里写信,打起了退堂鼓,寻着一切办法要逃离这里,可朝文却不一样,一言不发。
夏天戈壁上的温度能高到四十度,而且一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水还得省着喝,因为休息的地方离工作井还有个几十公里,你的喝完就没有了,衣服还不敢脱,否则溅一身油又难洗又难受。冬天更糟糕,风如刀割,大雪横飞,在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下,抱着的油管子不一会就和衣服粘到了一起,新同志往往没经验,用力去扯。结果就是御寒的工作棉衣被扯个大口子,寒风会死劲往里钻,黑油会渗进去,最要命的是井上没有多余的工作服给你,你只能一直穿着它,要不就等有机会来年跟着新人换一身,或者谁走了有不要了的你可以捡一件。这些都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要属贴身的衣服被汗侵透,你干累了还不敢休息,稍微一喘气,寒气马上袭来,不少人因此三天两头的生病,最严重的,还是冻伤,因为设备的维修有时候带厚重的手套是没法完成的。
按理说,每天下了活都是轻松的时候,但朝文他们可不这样想,因为他们下活的时候身上都是黑的,耳朵里、鼻腔里、嘴里也都没跑,尽是油污,这还没完,你还得一路忍受着这些油污、寒冷、饥饿坐在嘎吱乱响的卡车后斗里回去,然后面对的伙食就是馒头大白菜或者土豆,好在不会饿到。
朝文的心里是极度难受的,但给林溪写的信里面却只字不提,只寥寥写几句天气和平安,直到有一天林溪辗转来到朝文工作的地方探望,朝文沉默不语,林溪饱含热泪,结果就是林溪一路哭着回到了甘铜镇。
朝文来到玉门后,很少会给偌莹写信,因为实在不知道提笔该写些什么,他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穿的花枝招展的偌莹,在繁华世界的街头,突然碰到了自己,看着自己满身油污破破烂烂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伸出白嫩的手,可自己却不敢接过,因为低头看时,自己的双手尽是老茧和伤口,活像一把锉刀……
虽然朝文提笔总是踌躇,但这并不妨碍他每天期盼着偌莹的来信,可是偌莹来信的时间跨度越来越大,总是让朝文等的焦急,但有一天朝文收到一个包裹,这让他惊喜万分,虽然包裹不大,但是却是偌莹邮来的。朝文二话不说,拆开一看,竟是一盘磁带,上面写着邓丽君三个字,俨然是偌莹的手法,这带子可是宝贝啊,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拿啥听呢,遂无奈的一笑。再看偌莹的字迹,她写到这是她父亲的朋友翻录下给她的,非常好听,只可惜咱们不在一起,就像广州的大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听,少了一份朝文在旁边的热闹,并说道自己去广州后由于各种安排整顿,留了一级,目前正在备战高考,所以信件就写的少了……
朝文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高考?高考是什么?
几经辗转,朝文终于将磁带放了出来,一群人围着“小砖头”听的竟说不出话,有的人张大了嘴巴,有的人闭上了眼睛,有的人甚至悄悄的流下了眼泪,谁也说不出这调子到底有什么魔性,总之队上的人就像发现了财宝,对这盘磁带呵护有加,听邓丽君成了当时队上难得的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朝文却疑惑,这么好听的东西,为什么偌莹特别强调要偷偷的听?
可是,如此好听的东西也有戛然而止的时候,一天,队长老齐突然叫住了朝文,说让他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朝文起初愣住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有逃离苦海的这一天,他已经觉得这茫茫戈壁滩就是他唯一的归宿了,突然让他走,他却茫然了,就像一个被关在孤岛上的人,突然从两点一线,风景不变的生活回到了岸上,面对世间繁华,却不知道该如何走路,如何呼吸了。
“为,为什么?怎么了?”朝文本能的问道。
“说是顶你哥,这边电话已经给我打了,调令也下来了,具体我也不球知道,你回家就知道了。”老齐岁数比较大,也是从朝文这样年轻的时候过来了,他到这的时候条件还要艰苦的多,所以说话办事底气十足,年轻人也都服。
俩人寒暄几句,临走老齐又多加嘱咐,不在话下。
朝文将磁带和一些衣物留了下来,只拿着很多自己的日记和信件走了,经过几日颠簸,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甘铜镇,直感叹短短几年,变化竟如此之大。不过还好,老房子连同炊烟的模样还未曾改变,远远望去,还是印象里家的模样。一进屋,林溪就抱着朝文大哭了起来,朝文饶是坚强沉默,此时也按捺不住,抽泣的留下眼泪。
两人话语不尽,直到天色已然黑透,可却不见朝武,按说自己回来,朝武不论工作在忙,也会抽时间见面啊,林溪说到朝武时也吱吱唔唔,神色失常,这让朝文不得不疑惑万分,再三盘问下,林溪终于开口说了事情。
原来,朝武已经让人抓了进去,西村王氏在这严打期间突然不知道找了谁,翻了案,林洵峰已经去世多年,无人可托……
朝文听完后马上问道:“怎么会翻案?这怎么可能?”
林溪忍不住眼泪,哭了出来,说道:“他们家族人多,现在不知道哪个亲戚在上面,你们同学大庆和黑山先后因为打架被抓,大庆被打了……”
朝文听到大庆已经被枪毙,差点背过气,“哇”的不能自已,嚎啕大哭了起来,“黑……黑山呢。”
“他……他没事。”林溪突然更加难过了。
“怎么会!为什么?”朝文已经哭的成了泪人。
“朝武之所以能被翻供,都是因为他做了证。”林溪说到这,已经快要难过的昏过去。
朝文至此,无明业火陡增,心底发誓要活寡了黑山,不待林溪反应,一个箭步冲出家门,直奔了黑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