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命师不应该死了吗。”徐璟桢眉间一皱,旋即沉声道。
“死?还是那位能从中州九势合围之中脱出的……”文修语一断,随后接上,“佞人吗。”
“看样子克允兄对纵命师很是推崇。佞人,有趣的称谓。”徐璟桢抽搐地笑着。
“推崇?算不上,只是凭一人之力震八荒而惊神纲,岂非吾辈践习之楷模。”文修虽面色平淡,但言行之中无不透出敬佩。
徐璟桢却不接上话茬,转而道:“当年盛传纵命师已死,但若活着又为何要残、虐曹家。”
“已死?流言蜚语你也信?”文修瞥了徐璟桢一眼,突然笑道,“鸢心兄可知曹府罹难人中缺了一位。”
徐璟桢心中一动,问道:“是谁?”
“曹家三百三十口,唯独缺了曹、云、萼。”
闻言徐璟桢瞳孔骤开,心中大骇,却偷偷瞄向文修,发现他并未注意到自己,不由暗舒一口气。
该死,莫不是他们?
“就、只缺了曹云萼?其他人都……”徐璟桢不放心试探地一问。
“呶,剩下的就留了半个脑袋,全堆在那儿,你若不信亲自数呗。”说着,朝向庭中血腥尸堆嘟了嘟嘴。
徐璟桢脸色一变,不知说些什么。就在气氛逐渐尴尬时,一位文家的武人拜见道:“少爷,诸事已处理妥当,请查。”
“嗯,知道了……”
徐璟桢见缝插针,向文修请辞道。
“既然克允兄有事,那我便不再打扰,告辞。”
“鸢心兄这么急着走。”
“家中还有要事处理,请。”徐璟桢再次作揖拜别。
“那好,为兄亦有杂事,不送,请。”
文修看着徐璟桢匆匆地背影嘴角一笑。
。。。
出了曹家大门的徐璟桢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绕着曹宅兜了几圈,似要从中寻到什么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应该不会是……他们并不会主动曝露出来,嗯……难道真的是纵命师,纵命师……
沉思中的徐璟桢一个没注意一头撞在了一旁的槐树上,剧烈的疼痛令徐璟桢怒由心生,心神一动,陡然运转三生白骨禅之功。当灰霾覆盖黑瞳的刹那,徐璟桢一阵惊愕。眼中灰蒙蒙的世界,唯独眼前的槐树上飘动着一大团黑气,一些气丝从围墙内延伸出来,而另一些气丝则飘向更远的地方。
“这是?”徐璟桢心中一阵惊奇。
莫非是……凶手的痕迹!
想罢,正欲去搜寻痕迹,却又一念。
当真要去……哼,他们亦非善人,估计事后我也会如曹行慊一样被意外杀死,嗯,求人不如自求。
旋即而生的一念又被自己压下,运转三生白骨之功,循着黑色气丝方向而去。徐璟桢前脚刚走,一道人影便从墙角后侧走出,正是文修,文克允。
“果然有鬼。徐家怎比得过……呵。”文修轻轻一笑,随即跟了上去。
。。。
出了西门一路向北,徐璟桢的身影没入文宣城北的山岭之中。虽是密树重遮,杂草丛生,但在他的一对异瞳之下,黑色的气丝却是格外的明显。横柯蔽空,见日犹昏,不知走了多久,忽见一座高山拔地而起,高出树冠的半腰上露出了一个深邃的黑洞,而周围的黑色气丝都流向其内。
“看来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纵命师藏身之所。”徐璟桢暗自低咛了几句,一咬牙便踏入了山洞。
尾随而至的文修亦看见了漆黑的山洞,不过他却停了下来。
“嗯,对方实力未知,就让他替我开道吧。”文修念定,便开始盘坐在树枝上炼气。
漆黑的洞穴让人凭生一股无由的恐惧,但在徐璟桢眼中却是一片明亮的灰白。洞内通路迂回曲折,岩笋第次,怪石嶙峋,一副自然而生的景象。
滴答,滴答,啪……徐璟桢一脚踏空踩到水中,瞬间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顿时,他肌肉紧绷,内气猛提,视线警惕地来回扫视。过了好久,并无任何事发生,钟乳石上的水滴又重新滴出清脆的响声,徐璟桢一叹,沿着石壁越走越深。
突然,原本潮湿的空气中夹杂了一丝血腥味,顿时,徐璟桢暗念不妙,望着身后已经没入黑暗道路,退意萌生。踌躇间,忽闻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若求,不近焉。”
闻言,徐璟桢只得硬着头皮再行前进。又过了几处转折,才有被明火照亮的洞穴岩壁,而此处血腥之味更甚,让他反射性地捂住了口鼻。
尚未靠近,便瞧见这个不小的洞窟外侧摆放了一些怪异的金属零件和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器官,内侧则安置着一张铁床,而在床沿一位背影年迈的人正在忙碌。血气充斥在这一片不大的空间中,但地上却格外干净。
铁床上躺着一人,耐着好奇,徐璟桢缓缓走上前,看清的一刹那,嘴唇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被吓得消失不见,整个人处于一种莫名的僵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铁床之上,竟是一具被从两股之间顺着中线切开的尸体,而那张充满疑惑表情的脸正是失踪的曹云萼。此刻,老人正用一种纯白的线形材料缝补着她的躯体。
“汝有命。”老人一边缝补着,一边喃喃道。
徐璟桢心中疑惑,尚未说话,只觉得背后一阵莫名杀意袭来,回头,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黑服少年。翡白玉质的脸庞看着更像是刚刚烧制完成的瓷娃娃,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格外刺眼,浅薄的双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到透明,一头伶俐的短发竟无风自动,看似柔软,实则锋利。
两人目光一触,徐璟桢只感觉到似乎有两根玄针刺入眼球,旋即,巨大的疼痛感令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双手捧着脸,强忍着不喊。
“嗯,邪佛亦乃同修,且过。”语毕,老人缝上了曹云萼胸前的最后一处漏缺,只见他吻了吻女孩断裂的双唇,枯老的手指从她的柔软的掌心沿着藕臂滑向前胸,又按了按紧致的小腹,笑道:“龙潜之躯虽不稀缺,但此童之肌、神,塑性极强,嗯……许久未有女童过手,有些生疏啊。”
“汝有命邪?”这句却是老者对徐璟桢道。
徐璟桢支起身体,颤抖的眼睑之下流出两道血泪,突然脸色一变,一口鲜血咯出。
那一眼竟让我受到如此重的内伤。
就在他心思反复之际,忽觉一阵凉意又从面前传来,只见那位面无表情的少年慢步走来。面对再一次笼罩的恐惧,他立刻镇静下来,轻咳一声道:“四家,血源龙脉。”
“嗯,汝知吾。”老人缓缓说着,然那名少年却并没有停下。
见状,徐璟桢大冒冷汗,向后一坐急急道:“当今的血源龙脉之主,是我三弟徐文瓛。”
话音落,只见一只惨白的手掌化作利刃刺来,顿时,徐璟桢眼睛爆睁。白光闪过,手掌没入地面,看似纤细的腕臂却如木枷困住了他的脖颈。一滴汗滑过左侧的脖子,一股火辣辣的疼痛直达徐璟桢的神经中枢。
鲜血染红了袍服的衣襟,九死一生后的徐璟桢脱力地倒在坚硬的地上,冰冷的岩石让他发烫的身体逐渐冷却下来。他悄悄地瞥向男孩,那张玉质的惨白脸庞没有一丝波澜,涣散的双眼仿佛在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在意。
“哈哈哈哈,彼之兴意昂然,望小友海涵。”说着,老人竟朝着徐璟桢一拜,“汝知邪僧乎?”
徐璟桢失神的一瞬,那位黑服少年早已消失不见,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手掌上是嫣红的鲜血。忽然,他反应过来,连忙看向老者,见他并没有恼怒还是一张笑脸迎合,急忙大礼回拜道:“晚辈徐璟桢,拜见前辈。”
“汝知邪僧乎?”老者平和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邪僧?晚辈不知。”
“嗯,如此看来,定有一番机遇,方承其衣钵。”老者顿了一下又道,“且等着,让吾完成那一具作品。”
不等他反应,老者转向床台,见他双掌抚气,云手间石窟内气流骤变,又抱球归心,散提拢撤间,狂风忽至。
风林山石之间的天地灵气形成一道龙卷盘旋在石窟之中,坚硬的石壁竟承受不住巨大的灵气气压开始一层层的剥裂洒落,摩擦产生的尖锐声波如巨锤般砸向徐璟桢的脑袋,顿时鲜血不断地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出,眨眼便已神志不清。
“神墟囿场,肇起三荒,天地五常,七魄弃纲。”诡语出,石窟之内顿现磅礴风流,眨眼便形成了两条巨大的风蛇,随着老者口中一定,倏见两掌分别压在曹云萼的小腹和额头。刹那,肆虐的风流一顿,旋即两条大蛇分别咬向两掌,随即爆发出两道耀眼白光,急速的风流眨眼就形成了两个风涡,又闻龙吟蛇嘶之声,陡然间,四周的灵气疯似的涌向两阵风涡。
疾风擦脸令徐璟桢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而在骤减的气压中,一阵阵骨头错位的嘎嘎声此起彼伏,他的五脏六腑似乎将要被撑爆一般。徐璟桢强忍着体内的剧痛,盘腿坐下,开始运转三生白骨禅之功,以抵抗环境的骤变。
山洞之外,狂风突起,无数残枝断叶、砂砾石块形成一道风流涌现洞内。但见文修数个闪身,出现在另一棵树上,而眼前仿佛是经历了天威般凭空塌陷下去,露出了坚硬的岩石。
“啧啧,能调用如此浩瀚的灵气……希望他还能活着出来。”文修的眼眸中流光闪动。
。。。
白日渐昏,辰光对昃,文宣城北山之内一如往日般寂静。突然,一阵轰鸣声乍响,山洞口先前堆积的残枝杂物被一股大力推开,一道人影萦绕着浓烈的死气踱步而出,正是徐璟桢。只见他深深地一吐,抱手归气之间,将周身死气尽数吸入体内,眨眼间,又变成了风度翩翩的徐家长子。
“鸢心兄稍后。”
匆匆赶路的徐璟桢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顿时眼中闪过一道杀意,转而对着来人笑道:“克允兄,好雅致,北山可是一片凶险之地,稍不慎……”语未毕,杀气死气齐出逼向文修,“可是要丧命的啊。”
文修对其咄咄之势丝毫不在意,嘴角轻划反问道:“哈哈哈,鸢心兄亦为高雅之士,不是吗?”
“正邪,往往只是择取的理由不同罢了。”徐璟桢负手身后,掌中黑气凝实,狰然化作一柄纯黑长剑出锋。
“原来鸢心兄是剑修,那双造化之掌可掩盖了许久啊。且不知从属何宗。”一面笑语盈盈,一面暗退一步,文修双眼微眯的刹那,黑气之剑一分化三,径直刺向文修双眼。
却见文修猛然跺地,身体微倾,手掌向下虚按,顿时,大地再次受力龟裂,碎石粉尘爆发开来。
浮尘术!文修心中一动,双掌浮翻,呼吸间天地一切仿佛都变得极其缓慢,眼前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只蚁虫抱着一颗悬浮的沙砾。又见他的掌心散出耀眼白光,刹那银芒侵目,张扬的发丝反射着耀眼的银光。在一声巨吼下,竟携带着五丈之地悬空而起。
失重的环境令徐璟桢顿感不适,不得已行退守之道,却不料文修功力爆升,直接踏破化灵之境一步拟天。浮尘奇术加之拟天之能,顿时,方圆十七丈之地尽数分崩离析,数息后,视野所及百里之方竟任他浮起百丈。受之影响,徐璟桢身形摇摆不定,不能发挥其十分之一二的能力。
“这……”就在徐璟桢惊异的时候,文修灵气陡然一转,一股圣然之气如涟漪般荡漾出来,同时也定住了徐璟桢的心。
“你……你!居然已经到……”面对文修突然表现的圣灵之气,徐璟桢恍惚间一时间竟没能守住心神,游荡在他四肢百骸的磅礴死气乘势侵入了他的大脑,意欲吞噬他的意识,控制其肉体。
不过一瞬,文修便收回了气势。虽未见他有其余动作,但徐璟桢仍是谨慎万分,看似匆匆地入定敛神,却暗自留气防备,然而他却发现那些入侵脑海的死气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便只得困住了这些死气。
“你什么时候入的介圣气境。”勉强保住神魂的徐璟桢顾不得自身问题,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向文修质询。
“生死,亦是择取的理由不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后,文修又恢复了往日的微笑,只是联想先前气崩山石之势和缥缈圣然之气,不由多了一点邪魅之感。
“你,不杀我。”徐璟桢眉头一皱,质问道。
“智慧如你,可愿携同大道。”
闻言,徐璟桢只是呵呵一笑。
“一本书换一城,如何?”
“嗯?”徐璟桢眉角轻佻,一顿,旋即道,“什么书?”
却见文修笑盈盈地看着他,并未作答。
徐璟桢见状,略略思考一下,立刻抱拳赔罪道:“是我唐突了,先向克允兄赔个不是。”
“无妨。”文修随手一回礼,“我会乘机而行,请。”
“请。”
看着文修离去的背影,徐璟桢心中闪过几道念头。他可信吗?嗯,少树一敌也好。那书,若非绝技,他岂会背祖,嗯,算了,我也非言而无信……嗯,我似乎并未允诺……至于内叛?哼,只需暗示与纵命师之关系,循他之敬,应不会对我多加敌意。我堂堂徐家长子岂会被你们玩弄股掌,哼。
浮烟蔽毫,残叶飘潦,被折断的粗大枝干无声地倒在乱石之中,盖住了最后一丝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