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风飞妩替安隐儿换了衣服,随后跟着李辰轩回了东宫,交代事宜之后,准备回自己家。
晚上她刚出宫门,遇上了同是李辰轩手下的冥。
风飞妩眼中眸色不定,迟疑着走上前,在和他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低声说:“如果你还想替八公主杀了安隐芝的话,她现在就在锁江楼。”
冥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停下脚步狐疑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恨她?”
“恨谈不上,只不过她现在每天忍受着沈公子割腕放血的痛苦,与其这样折磨,不如你一刀结果了她,她还会谢你。”
冥目光流转,对她客气说:“多谢。”便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风飞妩一路缓步徐行,摸着自己的腹部,到了自己和……尹浪的家。
这间屋子是太子给他们置办的,没有婚礼,没有庆贺,只是两人相识二十多年,有些事便也水到渠成了。
尹浪彼时对着烛火擦剑,听见开门声,头也未抬:“回来了,殿下今天让你干嘛去了?”
风飞妩在他对面坐下:“去见了沈公子,没什么事。”
尹浪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擦剑。
风飞妩坐了会儿,起身去收拾了一下床铺,然后走到尹浪身边,轻柔道:“尹浪,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不用了,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了。”尹浪布一扔,将剑插回剑鞘中。
“不行。”风飞妩说着从柜子里拿出药,边打开边说,“说了不能让你留疤痕,将来我们的孩子不能知道我们的过去,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一辈子都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
尹浪拗不过风飞妩,只得乖乖褪下衣衫,让她擦药。
……
而这一晚,冥听了风飞妩的话,朝着锁江楼而去,他之前被太子关起来,现在已经出来了,毕竟他是太子亲自调教的高手,太子不会为了安隐儿要了自己心腹的命。
冥来到锁江楼之外,无声无息地顺着柱子轻易飞了上去。
他在房梁之间跳跃,最后终于找到了安隐儿所在的房间,没人猜到安隐儿会在这里,所以没什么守卫,冥很轻易就进了房里。
安隐儿因着伤口疼,睡得很浅,察觉到房中有人走动,又不点蜡烛,就了然一定不会是沈岸了。
她躺在被窝里哀叹一声,果然是夜黑风高杀人夜啊,难道这次死定了?
就在她思考是反抗还是等死的时候,忽然一声不真实的唤声:“安姑娘。”
安隐儿皱眉,拉着被子的手微微发抖,没有预料中的一刀砍下,那人轻柔地将被子从她脸上拉开:“安姑娘,别怕。”
安隐儿狐疑地向他看去,虽然夜色昏暗,可是冥眉毛旁的一粒痣,还是让安隐儿一眼认出了他,但是那声呼唤与记忆里某个人的嗓音重叠,让安隐儿有一瞬的困惑。
“我是若衾,来救你。”在安隐儿开口前,冥抢先道。
安隐儿又震惊又疑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等有反应时,已经被冥抱着飞出了屋子。
“你怎么可能是若衾姐,她都死了。”安隐儿被冥扶着肩膀,跑在街道上。
冥没有说话,等到前一个拐角后,他才停下步子,然后伸手一揭,露出那张清丽的脸来。
安隐儿惊喜得张大嘴巴,可以塞下半个鸡蛋,她又狐疑地去若衾脸上摸了摸,确认再没有易容之后,她欣喜地叫了声:“若衾姐,真的是你!”
若衾点点头,看着她如此激动,心里一阵感动,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回未央门。”
“若衾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我与唐公子达成协议,让我假死之后,想办法混到太子身边,那次我发现冥要暗杀你,于是我在屋里吹了迷魂香,你不怪我把你们放在一张床上吧?”若衾语气颇有些内疚。
安隐儿笑着摇摇头:“如今我也不在乎那些了,这么说,你和唐哲一直有联系?”
若衾说:“是啊,那次刺客事件让唐公子怀疑府里有奸细,所以我就听了他的安排,找机会接近太子,冥被关大牢后我就有了取而代之的机会,多亏了你啊。”
安隐儿担忧之中又带着丝期盼:“我屡次差点死于冥的剑下,那他现在死了?”
“我知道你不爱杀人,但是他必须死,否则我……”若衾有些犹豫。
听到这答案,安隐儿心里很舒畅:“恩,我懂,那若衾姐,你今日怎么知道我在沈岸那里?”
“是风飞妩,她说你被沈公子放血,想让我给你个痛快。”若衾看她一眼,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说,“我在太子身边这些日子也发现了,风飞妩是个奇怪的女人,尤其是她对于你的态度,你和她有仇吗?”
安隐儿无奈道:“没有吧,我从第一次见她就被她整的很惨,可是我实在不懂她为何这么个态度,我看这次她只不过想借刀杀人罢了,根本不是看我被放血可怜,才让你来的。”
若衾表示赞同:“好了,我还得尽快离开这,穿过这片小林未央门就到了,你自己进去吧,小心。”
“也好,若衾姐你保重。”安隐儿向她挥手,若衾一个飞身便不见了。
而安隐儿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树影,在黑暗中显得像鬼魅一样,有些森寒之意,并没有向前走,而是朝着与若衾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
……
旭日初升,朝霞明艳。
炊烟升起,洛河畔,一群年轻的姑娘怀抱着木盆,有说有笑地下水洗衣裳。
未央门内,唐哲坐在石凳上,一口一个在吃樱桃,一个刚进嘴里,一手又抓起一个,从不间断,隐约间透出他的心慌意乱。
不远处房门推开,走出一个黄衫女,她看了一眼这里,走近道:“唐哲表哥,你怎么在这吃起樱桃来了?”
唐哲看着她向自己走来说:“我今早收到消息说,隐儿这几日被沈岸抓起来了,现在已被救出,按理说她应该早就回来了。”
秦芷月惊讶道:“难道她没有回来?”
“你说,是不是她恨我,才不愿意回来见我?”唐哲的眼神里透着不确定。
秦芷月呆呆看着唐哲,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自信了?
唐哲兀自摇头苦笑,又吃下几颗樱桃。
“不会的。”秦芷月回答他,是全然的坚定,就算安隐儿心里再伤心难过,都不会恨他的。
“是吗?”唐哲闭了闭眼,叹息。
秦芷月在他身边坐下:“唐哲表哥,她曾和我说,虽然你对她若即若离的,但是她依旧感谢命运让她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即便没有天长地久。”
“她是这么说的,可事实是她最美的年华却是毁在我手里。”唐哲嘴角噙着无尽苦涩,“我从未奢望过会有一个人不求回报地对我好,能爱我如她自己的生命,所以她在我身边时,我从没有想过要珍惜她,正因从未得到过,我现在又怎能忍受她就要离我而去的事实?”
“唐哲。”远处传来展令扬的怒声,“隐芝已经命不久矣,沈岸抓了她定是有什么目的,她流落在外这么危险,我问你,是不是她又冒死替你去做什么了?”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唐哲英眉微蹙,问道。
“不要和我岔开话题!”展令扬一把揪住唐哲的衣领,秦芷月骇然,她表哥总是那么容易冲动,一碰到安隐儿的事脾气更是火爆。
唐哲没有和他争吵起来,而是低声说:“就是因为知道她爱我,才更不敢去找她,我怕,我第一次这般害怕,展令扬,我怕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怕我找到的只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惶恐过,正因为在乎,所以我不能去,我不敢面对,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呢!”唐哲眼中泛出强烈的悔恨和自责,指节捏得发白。
展令扬听完心底一震,有那么会儿的闪神,可是想起唐哲此刻的懦弱让他又急又气,他仍然紧紧扯住唐哲的肩膀,骂道:“你这个懦夫,我打死你,我告诉你,她若是死了,就算你是我亲弟弟,我也要你给她陪葬!她爱你所以不愿意死在你面前,可是你回答我,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冷冰冰地死在路上吗?没有人给她收尸,你回答我!你忍心吗?”
展令扬额上青筋暴露,眼神凶狠发红。
唐哲在那一刻从展令扬的愤怒和痛诉中找到了勇气,他本来就不是真的不想找了,他只是不相信自己内心的恐惧都是因为安隐儿这个女子,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骂醒他,也是唤醒他身体里那个有爱的唐哲。
他已经习惯了不对任何人专情,习惯了多情,也就是无情,可是安隐儿唤醒了他心中沉睡已久的那个陌生的唐哲,那个有血有肉会动真情的唐哲。
唐哲一把拂去展令扬的手,沉默地看着地上。
“唐哲表哥,我说这些不是要你自责,只是想等隐芝回来,你能好好待她,毕竟,这是她最大的愿望。”
“你说的对。”唐哲站起身,细碎的刘海下,一双深沉而坚定的眼眸看着秦芷月,“这世上,唯有她能为我出生入死,不离不弃,现在她为了我中毒,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如果我这时候都不能出现在她身边,那么从此以后,我就真的不必在了。”
展令扬在一边冷哼一声,唐哲看他一眼,朝外走去。
未央门建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离将军府不远,但是一般人只知道将军府所在,却难以找到未央门的具体所在。
唐哲走到前厅之时,找人给他带路。
“公子!”应昭追上他,“外面要下雨了,你去哪?”
“我要去找隐儿,这一次,不找到她,我是不会回来的。”
“等等,带上伞。”
屋外光线阴沉,不久便是一场急来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