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从树林里走出一个人,一件奢侈华贵的紫色长袍,身形修长挺拔,他缓缓地向众人走来,面无表情,那样的淡漠,那样冰凉如水的眼睛,是安隐儿不曾见过的,她记忆中的沈岸一直都是一个阳光的大男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安隐儿真的很难想象他会有这么阴暗的一面。
再也不具往日所见的阳光之色,他的气质变得成熟内敛,即使淡漠冷然,那寒到人内心深处的气息,让他看起来竟犹如隐藏在黑夜中,虎视眈眈的野兽一般危险。
“沈岸,难道你不高兴吗?”唐哲缓缓启齿,他看着沈岸从树林的一边一步步向他走来,目光中流转着旁人看不懂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平静?为什么你好像早就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为什么什么都不能让你失态?”沈岸从喃喃到怒吼,语中尽是不甘心,似是咬牙切齿,又似痛苦不堪。
唐哲看着这样的沈岸,感觉他异常陌生,半晌才道:“是,我确实知道是你,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沈岸慢慢,低沉地问,带着恨意。
“是。”
安隐儿听得入神,她也知道这背后一切是沈岸和太子联手合谋的。
太子在公主新婚那天将公主劫走,或许就是公主亲手将迷药放在了食物里迷晕了展令扬,而太子又在沈岸的接应下,制造了八公主被劫在唐家堡的假象,然后唐哲便在措手不及之下进了大牢。
此时,唐哲的困惑也是所有人的疑惑,包括太子,他只是与沈岸达成了某种协议,却不知内情,他不禁也好奇了起来。
唐哲与沈岸从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相伴,那么深厚的友谊,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变了味,究竟沈岸是为了什么要置唐哲于死地呢?难道真是为了钱和权势吗?
沈岸深处的眸中带着几分嫉妒:“你知道吗?在你和安隐芝相遇之前,我就已经遇到她了,可为什么她爱上的是你?”
安隐芝?这和安隐芝有关是因为沈岸喜欢安隐芝竟到了如此地步?
唐哲看着沈岸,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微微倾身捂住胸口,表情还是那样的风轻云淡。
“在她孤苦无依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她发烧了连夜为她去买药的人也是我,而你借着她爱你的名义让她监视展令扬,让她陷入不义的境地,为什么你那么卑鄙她都对你死心塌地,你凭什么?”沈岸瞪他,“哼,我早知她是未央门的人,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未央门。”
沈岸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冷冷地看唐哲。
唐哲直到此刻,脸上才出现了一丝丝惊异的表情,有愤怒,有了然和苦笑。
沈岸惨淡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是早怀疑我了吗?没错,当初埋伏在运粮路上的杀手是我派的,是我去未央门找的杀手,然后遇见了她,唐哲,我是真的恨你,恨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也是我最珍爱最珍贵的东西,从我们相遇起,就注定了我对你的恨。”沈岸笑得有些狰狞,好像他笑了,就可以更加深得刺伤唐哲。
寒风拂过,安隐儿不禁打了个寒战。
唐哲是她今生至爱,沈岸又是两人的好友,她看到他们的摊牌,看到他们彻底的决裂,心里的疼痛不言而喻。
风无情地刮过两人的脸,发丝都凌厉地贴在脸上,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捋发。
“那时我并没有怀疑你。”唐哲平静道,声音淡淡的,如风一般散去。
沈岸微别过脸,嗤笑:“你以为这么说就能减轻我对你的恨?”
“我怀疑你是从抓住若衾以后,那时你受伤了,却还是坚持和我一起去审刺客,我觉得你的坚定毫无理由。”唐哲冷静地说道。
“这么说,你其实偷偷审问过若衾?”沈岸不敢确定地问。
“是的,而且若衾武功不弱,唐家堡的家丁怎么能轻易捉住她,据她所说,是有人要放密信陷害于我,于是她出手阻止,打晕了那个眼线,却不料被偷袭,还是个有底子的,那是你的手下吧?”唐哲看他一眼,“后来你又将他灭口,而制造的假象便是你的手下成了展令扬派来刺杀若衾的人,然后被我家家丁也就是真正的眼线所杀,你就不觉得这样很牵强吗?来杀刺客的刺客最后竟死于家丁手上,而你那段时间里正好和安隐芝发生了不愉快,她亲眼看到你的手臂还在流血,就更加排除了你的可能性,沈岸,你可谓用心良苦啊。”
沈岸上前一步:“没错,确实是这样,那天安隐芝遇到紫衣杀手,我完全可以救下她,全身而退的,可我就是故意受的伤,为之后的事铺路。”
沈岸在心里想,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唐哲,聪明智慧,临危不惧,即使身受重伤,还在有条不紊地分析着他的罪状。
“沈岸,就因为安隐芝你就恨透了我吗?你的所作所为确实让我寒心。”
沈岸不屑冷哼。
“我们是那么多年……”唐哲有些犹豫,又说:“我真正确认你是因为隐儿对我说,在她被抓的几天里,有个黑衣人救了她,而她一直以为那人是我,我与那人其实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身形、气质,甚至是眼神,还有身上的味道,那股兰花香,才让她错认你是我……但我与你最明显的不同便是,我的双手常年冰冷,而你,却是暖的。”
“想不到我屡屡栽在她手上,这个女人不知把隐芝弄到哪里去了,还不如那晚就不要救她。”沈岸的声音如风一般滑过,硬生生地吹寒了安隐儿的心。
此刻,她真的好想手握着长剑,走上前一个个地审问这些人,为何他们都不肯放过她,她不想卷入纷争中,却在不觉间已经身处漩涡的中心。
“沈岸,我这么多年一直真心交你这个朋友,从没做过伤害你的事情,而你派杀手那时根本安隐芝还未出现在唐家堡,我甚至拿你当亲人,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恨我……”唐哲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潜藏着深深的疑惑与心痛。
“你拿我当亲人有何用!”沈岸出声打断,他握紧拳头,“那个本该是我至亲的人对我视而不见,却只对你关怀备至,在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是你,你这个罪魁祸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亲情,我好恨!”
沈岸握紧的双手,青筋暴起,双眼因愤怒和怨恨而泛红。
唐哲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说娘?”
“她才不是你娘!”沈岸大手一挥,怒吼,“那个女人当初生下的孩子——是我。”
这个消息如惊雷般劈在唐哲身上,让他惊愕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剧烈一震,顿时喉中一哽,咳了起来。
尹浪也同样被震惊到,虽然安隐儿早知唐哲的身世,却也同样深深被沈岸的恨意震慑到了,她很同情沈岸的遭遇。
血浓于水的亲情,沈岸眼看着自己的娘亲就在身边,可她却始终心心念念另一个孩子,操劳忙碌的对象始终不是他这个亲儿子,那样严重的心理失衡造成了今日沈岸海一样深的仇恨。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唐哲,我有一千个一万个恨你的理由,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从一出生你就抢走了我的娘亲,后来又抢走我唯一爱过的女人,你夺走的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等于是夺走了我生命的阳光,你让我活在暗无天日里,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我会让你下地狱!”沈岸一句接一句说着寒冷残酷的话,在中伤唐哲的同时,也在自己伤口上又洒了一次盐。
“沈岸,既然那么恨我,怎么现在才动手?”唐哲一反常态,开始牵强地笑起来,他仿佛在提醒沈岸,要换做那人是他,早就杀他泄愤了。
安隐儿不由得替他着急,他做什么要这样激怒沈岸。
果不其然。
“哼,唐哲,我最讨厌看到你这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惺惺作态。”
“沈岸,你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你亲口说出,我是如何都不会真信自己的猜测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圣人。”沈岸恼羞成怒道,抽出剑指着他。
唐哲似乎一点也不怕沈岸会动手,若无其事地说:“哼,我真不知你什么时候和太子站在同一阵线,不过,你要动手前,先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唐哲的眼睛看向了马上的李辰轩,李辰轩嘴角噙着笑,刚看完一出好戏的他似乎还意犹未尽。
听到唐哲说到自己,他端坐一下,拔高声线说:“可以,当然可以,动手吧,沈公子。”
唐哲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在沈岸看着李辰轩说话的时候,唐哲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抽出一份纸,拿在手中扬了扬。
而就在沈岸转过头要将剑向前一送时,李辰轩匆忙喊了句:“慢着。”
沈岸手中的剑顿然停住,唐哲不再看沈岸,而是有恃无恐地右跨一步,对着前方的李辰轩道:“太子,我手中有你陷害六皇子的证据,六皇子将什么都告诉我了,你若是现在杀了我,这份证据就会落到圣上的手中。”
李辰轩眯眼:“你威胁我?”
沈岸见唐哲耍起狠来,将剑平移一步,继续抵上唐哲的脖子,提高音量对李辰轩说:“殿下,别听信他的胡话,他今天死定了,更何况,宗人府守卫森严,他根本不可能见到六皇子。”
“住口。”李辰轩怒喝一声,沈岸这么说,岂不是让在场的人都怀疑当初是他陷害了自己的六皇弟。
“唐哲,你简直一派胡言,像你这乱臣贼子说的话,谁会相信?” 李辰轩丝毫不受唐哲的威胁,口气带着轻狂。
唐哲看了渐渐向自己靠近的禁卫军们一眼,敛了目光,不紧不慢道:“那么六皇子的话呢?在下相信只要证据到了圣上手中,圣上必定有所怀疑,一传唤六皇子,一切事实真相都将大白于天下。”
李辰轩眸光深幽如潭,半勾唇似笑非笑道:“且不说你是否真的见到了六皇弟,只要杀了你,你的话根本不会传入任何人耳中。”
唐哲微微一笑:“我敢这么说,当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李辰轩没想到唐哲依旧面色不改,一副笃定的样子,微微一愣。
唐哲带着挑衅又说:“又或者太子想亲自试一试,看看这些究竟能不能传到皇上耳中。”
李辰轩目光一厉,沉默不说话,眼睛向安隐儿所在的草丛若有似无瞟了一眼,吓了她一跳。
沈岸十分痛恨唐哲,可是没有李辰轩的命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气愤地将剑往地上一指,强烈的剑气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顷刻间,白雪包裹着黄叶飞舞在空中,犹如狂风席卷。
那透透点点的白色剑光反射在安隐儿脸上,惊得她下意识拿手一挡。